但这样就等于向她认输,承认晏门卑鄙无耻。
伊春淡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你杀了我,只能证明你心虚,容不得真话。”
晏于非感到莫名的烦躁,月光下她的影子好像和许多年前某个人重叠在一起,都是让人羡慕的直率洒脱性子,不由自主便会被吸引过去。
小叔为了征服这种人,失去自己的命。
他不能走这一步,可她分明挑起了强烈的征服欲,竟是抑制不住的,要和她赌一把,要把桀骜不驯的鹰驯服成金丝雀,要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杀了她!他的理智这样警告。
晏于非袖子一扬,滚烫的茶壶便朝伊春脸上翻去,热水泼在她衣服上。随着热水飞过去的,还有两枚带毒的银针。
她腰肢细软,硬生生翻倒下去,好险让过了暗器,手头却没有武器反击,忽然想到舒隽说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当武器,只要保命第一。
眼瞅不远处有一根树枝,她一脚把石桌踢翻了,茶杯飞起来又砸碎在地上,把晏于非阻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间,伊春就地滚过去,抓起树枝反手便刺,脖子上忽然一凉,是他用匕首抵住了。
而他的左手脉门亦被树枝点着,倘若她手里握的是剑,只怕左手会被她齐腕切断。
呼啦啦,一群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拥而上,把伊春团团围住。
晏于非与她对望良久,终于感觉到手腕上的刺痛,只怕还是伤到了骨头。
因着疼痛,心里莫名翻腾的烦躁渐渐平息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悔今日冲动,眼下的情况杀了她才是下下策,先留她一条命才对。
他把匕首收回袖子里,转过身,声音冷淡:“把葛姑娘请去客房安置,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六章
晏于非偶尔会想起殷三叔那天说的话:强极则辱。
任何事过了头都不好。他现在是不是在某件事上纠结过了头?中原很广阔,没必要在湘西这一块地方徘徊不清。斩春剑再有名,也不能统领江湖。
冷静下来想,湘西这块地方就算他放着不管,过几十年谁还记得减兰山庄?谁还记得斩春剑?
晏门做事向来以稳求胜,他晏于非曾经更是稳中的高手,连门主也要赞叹的。
可他现在明明像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赌气一般地停在这里不肯走。
他不想输,尤其是输给葛伊春。
大抵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是把她当作尘埃似的存在,随手可以拂去。他们俩走的路完全不同,背道而驰,可他走得沉重,她却轻松自在。
或许是小叔的事情给他的影响太大,至今还不愿相信他死在一个默默无名之辈的手下。
他和小叔都犯了同一个错误,明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依然固执相信自己的能力。
小叔死的耻辱,晏于非不能变成这样。
打败葛伊春,把她征服,如果能做到,就可以替小叔雪耻报仇似的。
在他心底深处,早已把伊春同杀死小叔的那人合并成了一个。
晏于非很清楚,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对晏门没什么好处,他固执在湘地一块,是舍本求末。
要做个了断。
门被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两下,墨云卿涎着脸笑眯眯地走进来。
这小丑似的男人,连跪礼都比旁人夸张,直挺挺地给他跪下,双手呈上一沓文书,说:“少爷,这是巨夏帮近两月的来往信件,属下见里面说的事情挺古怪,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少爷过目。”
晏于非拿过来一翻,信件里不过是寻常公务往来,共同点就是都提到了七个西域美女做礼物送给巨夏帮。
他笑了笑,随手把信放在案上,淡道:“殷三叔已将那几个女子带走安置好,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你院子里呆着吧?”
墨云卿大喜若狂,连着说了四五遍少爷英明,那讨好谄媚的神态,惨不忍睹。
世上每个人走的路都不同,譬如这男人为了活命,不惜做丑角逗人发笑,明知这种行为夸张无聊,他也要不得脸面。
从某方面来说,晏于非甚至很欣赏他贬低自己的忍耐性。
“前几日有部下去了潭州别院,听闻墨夫人已生了位小公子,着实可喜可贺。墨公子这次剿杀巨夏帮有功,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夫人孩子,一家团聚?”
晏于非神情温和,唇角挂着体恤的笑。
墨云卿“哼”了一声,把脑袋一别:“鬼知道那是谁的野种!我可从未碰过她一下,女人没脸没皮缠上来,还真讨厌的很。”
晏于非笑两声,随意说些他风流花心之类的话,忽然又道:“葛姑娘如今一人待在后院想必无聊的紧,她与墨公子曾是同门,公子有空也可陪她说说话,莫让她无聊中做出什么蠢事来。”
墨云卿神情不耐,絮絮叨叨地下去了。
殷三叔从屏风后走出,一言不发地替晏于非把茶倒满。
“殷三叔,你看他如何?”晏于非忽然问道。
他低声道:“矫揉造作,居心不良,才智中庸。早有部下报了,在兜率岛他刻意放走葛伊春,用心恶劣之极。此人口口声声说忠于少爷,实则口蜜腹剑,少爷不该留他。”
晏于非淡淡笑道:“本想留着当个笑话放在身边,可惜是留不住了。他既有心向外,便交给殷三叔处置吧。”
****
伊春这两日被“安置”在后院客房——或者说软禁在牢房里比较合适。
门窗都钉着拇指粗的铁条,中间的缝隙大约能让小猫小狗艰难地进出,她这么大个人是不用指望了。
每天有四到六个人守在屋前,她插着翅膀也逃不掉。
好在客房很舒适,一日三餐也花样百出,伊春索性过起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生活,偶尔送来饭菜是她不喜欢吃的,还很拽地要求更换。
反正烦恼也没什么用,舒隽说过,烦心事太多会掉头发,老了便要秃顶,为了不秃顶,做人还是逍遥快活点好,随时随地取悦自己。
虽说他为人古里古怪的,但这句话甚有深意,伊春颇为赞同。
这日送来的菜很合伊春胃口,她破例吃了三大碗饭,摸着滚圆滚圆的肚皮上床打呵欠,听见外面那些黑衣人惊叹:“她比猪都能吃!再养着她,少爷不被烦死也要被她吃穷。”
另一个人说:“少爷还吩咐不能亏待她,她爱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做些。”
话没说完伊春就提高嗓子叫道:“我喜欢红烧鸡,明天多做点。”
外面顿时没了声响。
伊春翻身抱着枕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很疼,伊春一下睁开眼睛,只觉天暗了下来,有人趴在窗户外,朝她身上砸小石子。
“葛伊春!你是猪?!快醒醒!”那人压低嗓子气急败坏地叫她。
她一骨碌从床上跳下冲过去,却见墨云卿神色焦急地看着她,一面还回头四处张望,像是怕突然有人经过一样。
“你……”伊春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
墨云卿低声道:“趁着他们换班,你快走!我弄到了钥匙。”
伊春又是一阵意外:“……你把我放走?你现在……不是为他做事吗?”
他紧张地用钥匙开铁窗的锁,奈何铁锁年代久远,上面布满红锈,钥匙一时还插不进去,急得他浑身是汗。
“我起初是想做些大事让爹刮目相看,他心里从来只有你们俩,我分明是他独子,他却并不看重我。”墨云卿一面努力开锁一面说,“下山后遇到晏于非,他有意与我结识,赞助减兰山庄,我自然不会拒绝。直到爹双腿被他们打断,我才明白是晏门想吞并减兰山庄势力。爹成了那个样子,我也只好假意顺从。”
“喀”的一声,铁窗终于被打开了,伊春纵身跃出窗外,只听他声音凄凉,又道:“爹说做人争口气,可他却被晏于非杀了,我若是也死,文静和孩子怎么办?”
他解下腰上的佩剑递给伊春:“剑你拿着,若是能顺利逃出去,便替我把文静和孩子救出来,替我……好好照顾他们,拜托!”
伊春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只得默然点头。
墨云卿低声道:“替我告诉文静,没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是我负了她。伊春,杨慎虽然死了,可你要活下去,斩春剑就拜托你了,那是减兰山庄最后一点希望,至少证明我们这些人真正在世上存在过。”
话说到这里,伤感起来。
伊春咬了咬嘴唇:“你把我放走,晏于非不会放过你的吧?”
他摇头:“我在他们面前插科打诨,谁都看不起我,知道我没那个胆子,你只管离开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却听院中暗处一人沉声道:“哦?只怕未必吧,墨公子。”
墨云卿浑身都僵住了,眼怔怔望着殷三叔从阴影地缓缓走出,身后跟着原本去换班的那些黑衣部下。
“你胆子大的很,我如今是知道了。”殷三叔冷笑。
伊春不等他说完,拔剑闪电般冲过去,先刺倒那些一拥而上的黑衣人,急道:“你愣什么?!快逃啊!”
墨云卿动了一下,他为了降低晏门对自己的警惕心,一年多来一直沉迷酒色,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刚跑到院门口便被殷三叔拦下。
伊春只得放弃与黑衣人缠斗,转身狂奔而来。
一剑寒光,刺向殷三叔的眉间。他侧身让过,与伊春拆了几招,赞一声:“好剑法!进步了许多!”
伊春皱眉不语,手上的剑挥得越来越快,身影在月色下犹如鬼魅一般,轻而且狠。
光论招式速度,殷三叔竟有些自愧不如,谁曾想一年的时间能让小女娃进步如此神速,现在还能将她轻松擒拿,再过两年等她大些,只怕便困难了。
他见墨云卿趁机要跑,当即扯下袖子包在手上,“扑”的一声,伊春的剑竟被他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他另一只手拍向墨云卿胸口,若拍实了,他只怕当即便要胸骨碎裂而死。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伊春当机立断放弃了铁剑,袖中弹出匕首,划向他面门。
殷三叔左耳感到一阵冰凉,紧跟着便是剧痛——那丫头的匕首居然将他半个左耳削去了。
他心中不由暴怒,抬手想把她撕个粉碎,奈何晏于非的吩咐犹在耳旁,只得强行忍耐Qī。shū。ωǎng。,拳头几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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