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将姚枢的策论传给众人观看。那位素不相识的姚枢倒是个有心人,他正是建议朝廷解决河北乱局之道,不应当太操之过急,而是先将问题放在平均地权之上。
那姚枢建议朝廷安排一笔钱,根据河北田亩的十年产量折算成地价,从诸侯或者大户手中赎买。一是用钱直接购买,可分数年支付完毕,二是用燕云或辽东的大量闲田或牧场置换,第三就是用盐引抵押。
这样既能让百姓得到田地,又让诸侯不至于反对,减少阻力,另外还可让朝廷减少财政压力。如果顺利,那姚枢本人没有想到的一个有利结果是,北方大量的闲田与牧场可能因此而得到开发。
众臣面面相觑,俱感后生可畏,河汾果然多贤士。但那姚枢并非是后生,年纪比赵诚大五岁,正值壮年。
“这篇策论可在《大秦新闻》上发表,一字不改。”赵诚命道,“此文一出,必会引起士林众议,我等看看再说。倘若河北诸侯们不为所动,那孤只能用强了。”
“这一次,恐怕又得掀起一番舆论浪潮。”高智耀笑道,“如今河北地士人们,怕是比朝廷还要着急,昭文馆地程亮这些日子以来忙得是脚步沾地,只因河北的士人,还有中条书院一批人,争相投书,口诛笔伐。”
“朝廷鼓励在野士人议政,士人们以天下为己任,虽屡有不敬之辞,但朝廷应学会引导舆论走向,为我所用。”赵诚笑道,“公理越辩越明!”
“那这位姚枢姚公茂,该如何对待?”王敬诚问道。
“令他来中兴府见孤!”赵诚道,“此人既然有心为朝廷效力,孤岂能视而不见?”
人生命运多变,又处乱世,运气往往是给有准备之人地,那董文炳卓尔不群,因而进入了赵诚的视野,素不相识地姚枢也是如此。他们二人虽然是有人当朝重臣引荐,自身的才学也是最重要地。
赵诚能有今日的权势,几乎是白手起家,正是善于用人,而且人员任用既往不咎,只要肯臣服于他。他身边的众心腹文武大臣们哪个不是如此,纵是耶律楚材、刘敏、杨惟中、郭德海还有李桢这一类重臣,一旦肯臣服于他,便对他死心塌地。
众臣又详议了一番,见夜色已深,纷纷告辞。四方馆的耶律文山进来奏事。
“你是说史昭容往真定寄了几封家书?”赵诚问道。
“正是!”耶律文山将抄下的书信递到赵诚面前。
史昭容便是史琴,她虽处深宫,也极爱读报,不出宫门也知天下大事。她心忧娘家,极力劝说娘家不要轻举妄动,这倒令赵诚感到高兴。
“以后不要再翻动史昭容的家书了。”赵诚命道。
“遵命!”耶律文山躬身退出,心说要不是赵诚首肯,他哪里敢私自翻动史昭容的家书。
“来人,孤今夜去广月宫!”赵诚冲着房外的亲卫与太监们呼道。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六十七章 河北风云㈨
赵诚预想的没错,姚枢的文章一经刊登,立刻引起了士人及百官的热烈讨论。
不过,反对者却比赞成者稍多一些。太行山以西的士人及官员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们基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由,不管国家拿出多少钱,总是示弱的表现,部分反对的却是从财政压力上讲。至于河北的士人们则是对当地的土地矛盾与河北长期不稳的局面更有切身的体会,他们则大多持赞成的主张,因为那样可以将战争发生的危险至少降低一半。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人纯粹是为了出风头。
“天造草昧,利用建侯。豪杰之士乘时奋兴,以取功名富贵者抑多矣。虎或鼠化,蛇非龙讳,亦奚以凭藉积累而为言?豪杰髑起,于是拥兵者万焉,建侯者万焉,甲者、戈者、骑者、徒者各万焉,鸠民者、保家者,聚而为盗贼者又各万焉,积粟帛金帛子女以为己有者,断阡陌,占屋宅,跨连州郡以为己奉者,又各万焉……”
这是大河以北甚至河南曾经的真实写照。
在此之下,文人在蒙古人的眼中甚至不如寻常百姓苦力,蒙古人不懂得养士,文人们也大多不愿为蒙古人所用,能受重用者唯耶律楚材一人。但是在汉人诸侯们的眼中,文人也是一项重要的资产,而且这种资产相当珍贵,有利于培植实力与增加自己的声望,而且他们也需要文人为他们出谋划策和招揽人心。真定史氏,顺天张柔、济南张荣与东平严实,能有今日之实力,自然都是有识见过人的缘故。
各诸侯们起于军伍。但都不约而同地养士,其中以东平严实为最,齐鲁大地本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又离河南最近,战乱中文人逃难,严实有心收留,在诸侯当中率先开办府学,他的幕府或者治下有宋子贞、张特立、李昶、刘肃、徐世隆等人,也包括孔子的后人孔元措。大名府冠氏地赵天锡幕府中有商挺。真定史氏有张德辉、杨果等。
丧乱之世,衣冠士人纷纷逃散,但也要寻找一个安身之地,也需要养家糊口,而诸侯们的治下相对安定。于是他们就委身在诸侯们的庇护之下,或为幕府,或为私塾先生。当然也有更多隐而不仕地,比如那些躲在中条书院中的文人们,他们如今虽然矫情,相当一部分人暂时还抹不开面子,没有接受赵诚的起用,但实际上这部分人在舆论上甚至在内心之中始终是站在赵诚一边,他们找不到一个比赵诚还要令他们钦佩的君王了。
如今是秀才不出门。也知天下事。
《大秦新闻》更是文人们了解国家大事的重要途径,因为这份报纸占尽地利之便。又是朝廷自己主办的报纸,所有地政令、时事与朝廷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这份报纸上透露。其它地方办的报纸就只有跟风议论。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能在报纸上发表或者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朝廷要平均地权了。人人都从《大秦新闻》上嗅到了腥味。中兴府贺兰书院、陕西长安书院或者河东中条书院地文人们毫不留情地批判诸侯们的擅权,用安禄山、朱温来比拟诸侯。
既然朝廷都放出了风声。诸侯们当然看在眼里,不管同不同意,总得要表示一下看法,各自幕府中的文人们纷纷投稿。这此文人虽然感激诸侯们让他们得以安身立命,然而他们对诸侯权力过大早就不满,因为这不能不让他们想到汉之邦国唐之藩镇,这分明是逆流。所以舆论的压力在泰安八年的冬季变得更大,严实的幕僚宋子贞就明确地投稿说:
“官爵。人主之柄。选法应尽归吏部。律令。国之纪纲。宜早刊定……今州县之官。相传以世。非法赋敛。民穷无告。宜迁转以革其弊。土地。民之所赖以生存。宜令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毋论朝廷将有何详策。百姓最贵……”
文人们手无缚鸡之力。乱世当中也如草芥。但是他们地力量却不是可以忽略地。因为他们都是一副心忧天下地模样。尤其是朝廷已经做好了武力准备地情况下。虽然对朝廷可能地策略有些不同看法。但是在削藩这一件事上。几乎所有文人看法一致。
朝廷有做出让步地打算。真定史氏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已经到了他们必须做出抉择地时候。真定府。史氏父子搜罗了数份报纸认真地研读。他们也收到了史家女儿从中兴府宫中寄来地家书。
“朝廷这是要我们表态。父亲以为如何?”史天泽问道。
“你怎么看?”史秉直反问道。
“孩儿以为朝廷这是投石问路。就看我们如何选择。”史天泽道。“如今民心皆归朝廷。而士人虽然对平均地权之策有不同看法。但诸侯世家如今人人喊打。孩儿担心朝廷最终采取武力削藩。”
“你的意思是,我史家应上表自解兵权?”
“孩儿并非如此想,只是这地权确实应该平均,朝廷这次掀起舆论,目标只指地权,显然并未是要夺了诸侯所有大权。”史天泽分析道,“自古每逢新朝初立,必是授民以田,轻徭薄赋,如今我大秦国也不例外。”
史秉直面色稍缓,点头道:“朝廷若不是夺了兵权,那倒是可以考虑。我史家既然俯首为臣,那么就该遵纪守法,一切权柄尽归国主,这是为人臣子者地本份。如今已经不是蒙古人那时的大势了。”
史秉直忽然感到心虚,史氏父子地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王者的模样来,一个有勇有谋胸怀大志的君王仿佛正在举着屠刀,光明正大地盯着他们看。士林与百姓地期待与批评,是赵诚的王道,而朝廷大军正在身侧横刀立马。做出随时可以攻击的姿态,那是赵诚地霸道。
“既然朝廷愿意退让一步,那么我史家应该第一个表示拥护。”史天泽咬咬牙道。“孩儿以为不如将家中多余田地分给无地之人,不必贪恋朝廷的银钱,另外让出官吏的任免权,使朝廷地政令能通行无阻。要知国主如今最希望的是诸侯能够公开站出来拥护,咱们史家岂能甘于人后?宁为凤首,不为瓦全!琴儿如今在宫中为妃。颇得国主喜爱,国主并未她出身而故意冷落。以孩儿观察,国主并非无情之人,太原郝和尚都能受重用,我史家为何不可?”
“为父老了。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去做吧。”史秉直长叹一声道,他感到满身疲惫,“此乃大势所趋,我史家不能逆流而上,否则只有身败名裂的下场。严实这次病得不清,从东平回来的人说,严实恐怕捱不过明年春天。严实前些日子令其次子忠济与郭侃结为异姓兄弟,看来是在找后路。张柔、张荣这些人都盯着我们史家呢,国主也盯着我们史家。”
“不过。父亲,下面的人恐有不满之心。这些人都是起于军伍,难免良莠不齐。看不清大势。”史天泽道。他本以为父亲会反对,却不料父亲史秉直却满口答应。
“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史秉直道。“有人愿意找死,与我史家何干?”
史天泽闻言眼前一亮,他暗想自己还拘泥于内部地上下部属关系,却忘了真定府治下大大小小的人物首先应该是国主的臣子。
“国主稳坐在中兴府,却不费吹灰之力,让所有人为他摇旗呐喊。”史秉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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