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的门帘,用废砖搭的饭桌摆在堂屋中,上面有一碗辣椒酱,正在吃饭的小女孩看见有人来,端起饭碗挑了一点辣椒酱钻进麻袋布中。屋子里没有一张椅子,苏柳父亲把我们引到墙边一口表面发亮的棺材前,肖露露吃惊地望我,我坐上去,她才紧挨着我。
“包吃包住,一个月有五百块!”苏柳父亲不停打听工资问题,得到答复后,似乎难以置信。这也难怪,上门招工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开始肖露露以为他嫌钱少,耐心地解释这是高收入行业,只要她做好了,把父母接到城里去也是小事一桩。后来又以为他对我们的身份不放心,把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特约记者证等等拿出来。苏柳父亲过目了一眼,不置可否,焦虑地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抽我扔在饭桌的烟。
“苏柳在家吗?能不能叫她出来?”我发觉不大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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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柳父亲一阵长咳,又抽了一口烟,支支吾吾说:“啊,啊,她、她去她大姑家了,过几天才回家,你们……啊。你们……”
这时,麻袋布被掀开,一个柱拐杖的妇女跌跌撞撞出来,哭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女儿啊!”摔倒在地。苏柳父亲急忙扶起:“你、你出来做什么?啊、啊……是、是苏柳她妈,前年从楼上掉下来,唉!”把妇女搀进房间,妇女又向我们哭了一句:“你们怎么早不来?”
这句话包含太多的隐情,只是苏柳父亲出来后绝口不提,我们也不好过问。人没见着,说什么都是废话。临走时,肖露露留下地址电话,还留了几百块钱路费,希望苏柳能去找我们。
离开村子的路上,我们幸运地坐上了一辆马车,车夫很健谈,听说我们找苏柳,也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不早来?”一路上听他讲苏柳的故事,我们俩彻底死心了。原来,苏柳是逃婚离家出走的,她父亲为了一万块彩礼,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鳏夫。村里人好像都赞同她父亲的做法,包括车夫。“反正女娃子都要出嫁,一万块钱又能给她妈治病,又能供她弟上高中,不是好事吗?唉,这丫头不听话。”肖露露一定是累极,没有跟车夫吵起来。
“白跑一趟,气死我了!”回到省城,肖露露才发泄她心中的失望。我逗她说:“我可不这么认为,你不但发现一块鬼斧神工的牛粪,还认识了一头善解人意的牛。”少不了给她狂扁一顿,我腰酸背痛,只当是按摩。
郁郁寡欢了几天,肖露露又恢复她正常的忙碌。随着承接各种各样的广告拍摄和商业演出越来越多,逼迫她尽快成立公司。担心非法经营是一个因素,她最担心手下的模特被别人挖走。她十分清楚,人是她的根本,所以才不辞辛劳寻找苏柳。公司的名字,她很费了一番功夫,翻字典、查网络,甚至街头的算命先生也请教了,还是凑不出几个字来。最后,她在我和她的名字上面做起文章。
“雷肖,肖雷,山露、露山,喂,你说哪一个好?”肖露露缠着我一起取名字。我不热心地说:“你准备开夫妻大排档呀?没一个好的,俗不可耐。”不知道怎么,我把开公司当她的事,不过用上我的名字,我是开心的。
肖露露不理会我泼冷水,自己又发呆想了半天,突然大叫:“对,就叫露蕾!你的姓戴个草帽,成了芭蕾的蕾。哇,太棒了!”兴奋地抱住我的脖子说:“喂,你不在意我的名字排在前头吧?”
我说:“女士优先。”这个名字听音不怎么样,单从字面上看却很抢眼。联系到这个公司经营的业务,“露蕾”两字不但相当吻合,还耐人玩味。
省城有一个地段,排列着十几栋高档写字楼。传说,有次这条街上出车祸,一辆出租车失控,撞倒四人,其中一个是千万富翁,另两个是百万富翁,剩下一个是千万富翁的秘书。于是,这条街被市民称为富人街。许琴刚来上大学时,我曾带她到富人街参观。面对进出大厦的白领阶层,她羡艳的眼神像是说:“将来能到这儿上班多好!”现在,肖露露要进军富人街了,不是当白领,是当老板。这可以说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区别,也可以说是她们的相同之处。起点有异,但目标一致。
租了写字楼,肖露露又把我带到了一个街道小厂。我知道她是什么意图,平时模特训练都是打游击,没有一个固定的排练场所,而模特也分散居住,每逢有演出,我们俩找车、找人、找场地,疲于奔命那是家常便饭。这个小厂由三栋四层楼围成一个方形厂区,中间两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堆满破铜烂铁,到处散发一股霉臭味。看样子,已经破产多时。如果能够承租下来,稍加整修清理,宿舍、食堂、排练厅、活动场所,应有尽有了,就是办个学校也足够规模。
“你真有眼光,咱们是要办一所学校。”
回到家,我没来得及赞赏肖露露的眼光,她反而先夸奖我。她接着说:“所以啊,我要把这个工厂买下来。”她说完这句话,我刚入口的水喷到她身上。
“你干什么呀?”肖露露把我推倒向沙发。我呛了好一会才说:“我看你热昏头了,给你降降温。”见她得意地单手叉腰,向我示威地笑了笑,我吃惊地问:“你哪来那么多钱?”模特经营虽然颇为成功,但收入多少我是了解的,即便她工作了几年,且身兼数职,有所积蓄。以她手头的资金,租了高档写字楼,虽说当时房地产还没有疯狂,剩下的恐怕也只够买那堆破铜烂铁。
“你也太小看我了!”肖露露坐到我身上,头靠在我胸前,“我五岁就登台演出,到现在整整十八年了。记得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到全国各地去走|穴,他们经常跟|穴头吵架,好几次差点打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腾出手点燃一根烟说:“原来如此,童星也可以叫做童工。”
“比童工还惨!我每天除了唱歌跳舞,还要学乐器,钢琴、手风琴、电子琴、小提琴、二胡、琵琶,连爵士鼓我也会打。我爸、我爸要我成为一个全能演员,要我当一台演出机器!我讨厌演出,我讨厌舞台,我讨厌做演员!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观众!”肖露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像有人准备逼她上台一样,拼命钻进我怀里躲藏,哭出声来。我万万没想到,当小明星是她这么痛苦的回忆。待她哭声渐止,我拍拍她的背,叹息说:“唉!好在你的血汗钱,你老爸留给你。”
肖露露抽纸擦了擦眼睛,支起身说:“当然拿走了好多,幸亏他们离婚早,我十岁以后,我自己管钱,不是这几年我投资股票,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不过,买工厂要三百万,我手上只够三分之一,前几天我找我妈商量,她答应借我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要去跟银行贷款呢!”这件事她一定筹备很久了,我平时只顾她安排什么做什么,从不去关心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一无所知。接下来,她首次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原来经营模特只不过是热身,她真正的目标是房地产。
“我说,有那么多钱了,你还这么拼命做来干什么?”三百万的三分之一,对我而言是个天文数字。我不敢相信,我居然跟一个百万富翁同床共枕。
肖露露轻打了我一下,嗔道:“哼,这点钱算什么?冤枉你是男子汉呢,胸无大志。”
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金钱历来是我厌恶谈论的话题。我脱掉T恤衫,装模作样在胸口寻找了一番说:“你说的对,我的确胸无大痣。”我转而去解她的上衣,“以前没留意,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胸有大痣?”
“流氓!无赖!色狼!”肖露露失声尖叫,又打了我一下,不过没有阻止我解开她的上衣。
11
我想家了,想家让人恐惧,所以想家是男人的羞事。似乎有这么个说法,真正的男子汉是不想家的。然而,我不相信世上有不想家的人,除非这个人从来没有家。
每当想家想到很孤独、很无助的时候,我幻想自己是个基督教徒,基督徒是有理由不想家的,他们有上帝,有基督,上帝和基督无所不在,随时能够找到心灵上的寄托。想家的源起,归根到底是对父母亲人的依恋。基督教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生命并非父母给予,父母一样是上帝的子民,与其他的人没有多大的特别,这恐怕就是众生平等的基础吧。而我们信奉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养育之恩、手足之情。等于生下来就欠了恩情,可能想家越多的人,欠的恩情也越多吧?
我离家最久的一次,是读艺术学院期间,足足两年。不过,当时和肖露露在一起,算不得数。女人是男人的家,那一次虽然离家时间长,我记不得曾想过家。真正算数的一次,是我老爹无法容忍我的长发,把我轰出家门,半年没有回去。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那时候,想家快想疯了,连韦花玉在我面前经过两次,就看了出来。
韦花玉是怀城惟一的修女,名字很青春,其实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在旧社会就做了修女。我大哥说,他小时候,经常跑到韦花玉的破屋前大喊:“打倒耶稣韦花玉”,后来,韦花玉回到了教堂,整个怀城的人还是把她叫“耶稣”,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我叫她耶稣,她每次都要纠正。
“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是基督,是我们的主,不能乱叫。”
韦花玉样子十分丑恶,但声音却非常慈祥,她会说英文,也会唱许多宗教歌曲。我大哥说,每次去骂她,骂累了,她会把面饼分给一帮骂她的小孩吃。我喜欢教堂音乐,喜欢圣诞节,这个爱好传到她耳朵里,每逢圣诞节,她亲自到剧团邀请我去教堂弹风琴,或教教徒们学唱圣诞歌。她一直想引导我入教,那一次,发现我想家,特别跟我讲了许多基督教的理念。
流落海口一年了,想家的念头再起,不由自主想起韦花玉。那天,我差点被她说服。不过,我想念老娘做的饭菜,顽固地认为只有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