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的办公桌和程祎面对面,见叶昭走进来,程祎就满脸笑容的站起,伸手和叶昭握手,果然是新作派。
“你是叶典事吧?”程祎亲热的握着叶昭的手问。
叶典事?叶副典事?叶昭心里好笑,到什么时候,这国人的称呼都有讲究,而程祎这般客气,自是流露出善意。
“就叫我叶昭吧。”叶昭笑着说。
“不好不好,咱这称呼,出去还能唬唬人,外面人听了,还以为咱多大官呢,说好了,咱就这称呼,今晚我请大伙吃饭,你们都得喊我程典事!让我在小妾面前拿个彩头!”程祎最后一句话却是冲着全署的人说。
三名属员都是后招募的,各个秀才出身,识文断字,可见到官长这作派,人人脸上表情怪异,却都拱手:“学生遵命。”
程祎一翻眼睛,道:“你们没听佥事大人说吗?咱这不是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衙门,你们也不要做应声虫,我有谬误,你们都可以指出来,张嘴学生遵命闭嘴学生遵命,要你们这些泥塑疙瘩有甚么用?”
三个秀才都是第一次进衙门做事,诚惶诚恐的,官长责骂,更不敢开声。
叶昭笑着打圆场:“慢慢来,急不得。”
程祎这才作罢,转头笑着对叶昭道:“好,你对我脾气!”
叶昭笑了笑,这程祎,也算怪胎了,若不是广东新政,怕他熬到死也熬不上个管事的差事。
“叶老弟是哪里人?”两人坐下,隔着办公桌,程祎就同叶昭聊起来。
叶昭笑道:“小弟来广州许久了。”
程祎道:“现在广州好啊,看年纪,老弟娶妻了吧?”
叶昭点头,问道:“程大哥可有子嗣?”
程祎嘿嘿笑道:“不瞒老弟,这没子嗣有没子嗣的好,我家里一妻三妾,外面还养了一房,可都得乖乖的,谁叫她们不下蛋呢?”
叶昭看了他一眼,只是笑,这程祎名字不显,可在按察司怕老婆是出名的,因没有子嗣在外间收了房小妾,却被大妇又哭又闹的闹到了按察司衙门门口,一时间成为笑谈。不过按照现时规矩,实则大妇已经犯了七出,休之皆可,但程祎没这么干,显然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虽然看起来好吹牛,叶昭对其却有三分喜欢,毕竟自己身边想找个能吹水的人太少了。
程祎同叶昭山南海北聊起来,当然,叶昭听得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但叶昭是什么见识,往往一句话就令程祎佩服不已,却是越聊越起劲儿。
聊着聊着,程祎就聊起了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穿着打扮,啧啧的道:“前街马太太,最喜欢穿新式旗袍,那小腿露的,看得人心痒痒。”
叶昭无奈,心说这程祎也太“开明”了吧。
三秀才面色尴尬,只在心里念叨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不过旋即一个案子的处理却是令三秀才对官长刮目相看,一个抱小狗的西洋贵夫人来控告中国女佣偷钱,巡捕局那边也已经从女佣居室抄出了银元,可程祎三问两问,就把贵夫人问得露出马脚,不得不承认是她欠了女佣工钱,想解雇她又不想付银子,这才想了个栽赃的招儿。
程祎更民事律娴熟,引经据典问女佣要不要告西洋夫人“栽赃诽谤”,劝说好久,但那小女佣毕竟胆子小,不想惹事,最后拿着贵夫人赔的钱千恩万谢的去了。
三秀才再看程祎,眼中多了几分尊重。
叶昭却是琢磨,这个立案署实则就是后世司法制度中负责提起诉讼的律政署、检察机构,早晚要同法院职能剥离,但也只能一点点来。
而程祎却是说话算话,到了散衙时间,自鸣钟报时,他第一个站起来,笑道:“今儿人齐,谁也不许走,我摆西洋餐,咱喜庆一把。”
三秀才中一姓李的刚刚说了句:“学生家里有事。”程祎眼睛就瞪了起来:“有事也给我推了!叶老弟难得上值,你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脸面。”
叶昭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怎么这般像黑道老大?
三秀才无奈,只好答允,实则眼里都有些跃跃欲试,西洋餐,他们三个都没见识过。
程祎这才笑着对叶昭道:“老弟,咱去莎娃咖啡屋,所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那儿的罗刹美人儿,保管你见了,眼珠子拔不出来。可惜啊,听闻和记棉厂赵家独苗看上了,要媒人提亲,愿出一千银元当彩礼,可人家奶妈眼角都没撩一下,说了,十万银洋也不放在眼里,叫他早死了这份心。我辈穷苦人,能闻闻她烹调的咖啡女儿香,也就算缘分了!”
叶昭一怔,倒不知道还有此事,想也知道,那“傲慢”的奶妈,定然是李嫂了。
去莎娃咖啡屋?叶昭就有些犹豫,可程祎哪管分说?出了衙门张罗着雇了马车,又去西街一个宅子接了他小妾,分乘两辆马车,直奔德兴桥。
在莎娃咖啡室前下了马车,程祎又介绍小妾与几人认识,他小妾姓马,一袭绿裙,倒也风流婉约。
三秀才都拘束的见礼,虽说广州尤其是西关一带,女眷参与社交活动已极为寻常,但三个秀才却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新奇的感受。
叶昭笑着对马氏拱拱手,道:“嫂子。”
程祎就指着叶昭道:“看,还是叶老弟久经风流阵,就他没脸红。”
马氏吃吃的笑,别样妩媚,三秀才更是窘迫。
莎娃咖啡屋前,一盏煤气灯柱散发着明亮的光芒,耀的咖啡屋屋顶色彩缤纷的西洋画招牌更显绮丽。
程祎张罗着进了咖啡屋,选了靠窗的大桌台,点了咖啡西点,程祎笑着说:“吃不饱没关系,咱再去大戏院尝牛排。”
有白衬衣黑裤子的女招待送上香喷喷的六杯咖啡,程祎贪婪的闻了闻,虽没说话,叶昭几人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马氏面前,程祎不宣之以口。
叶昭品着咖啡,听着程祎在他女人面前卖弄文采,眼角一瞟,暗道一声糟了,无它,被莎娃发现了。
莎娃来到吧台处指导咖啡师调咖啡,虽冬日,但有叶昭发明的土暖气,咖啡室内极暖,莎娃穿着华丽丽的白纱裙,皮肤白皙细腻,高耸的鼻梁,碧蓝的大眼睛勾魂夺魄,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诱人的幽深|乳沟,就好似后世典礼上的女明星,光彩照人。
叶昭戴胡子的形象她早就见过,突然瞟到叶昭,魅惑碧眼立时露出惊喜,叶昭一再给她使眼色,可她又哪里懂了?快步出了吧台,镶花边的裙裾硕大华丽,直缀红色地毯,就好像凌波而来。
程祎正笑着问叶昭:“老弟,怎么了?”就闻到沁人的清香,转头,目光可就真移不开了,莎娃那清澈无比的碧眼,深邃迷人,就好像有一种妖异的魔力,令人深陷其间。
三秀才更是一个劲儿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叶昭坐在长沙发最右边,挨着过道,莎娃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上了|乳白色沙发扶手,那硕大的叠丝裙裾几乎将叶昭的双腿也覆盖得严严实实。
叶昭无奈,只能给目瞪口呆的几人介绍,“我朋友,莎娃。”
莎娃笑嘻嘻跟几人打招呼,“你们好。”生硬清脆,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韵味。
被马氏偷偷掐了一把,程祎才回过神,和莎娃目光对视,脸腾一下就红了,慌乱的道:“您,莎娃小姐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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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秀才就更加目不斜视,尤其是叶典事和莎娃的暧昧姿势,这,这看了令人心怦怦跳。
莎娃就叽里呱啦的对叶昭说起了话,想来多半个月没见,又攒了一箩筐。
叶昭无奈,伸手指在她红唇旁“嘘”了一声,说:“我和同僚聊正事呢,你安静坐着!”莎娃显然看懂了叶昭的手势,听话的点头,喜滋滋看着叶昭的脸,好像看不够似的,不一会儿,又对叶昭的胡子感兴趣了,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玩弄,显然是好奇这胡子怎么这般逼真。叶昭也懒得管她。
程祎看着叶昭,心里这个佩服啊,心说你小子行,跟你比起来,咱都是乡下泥腿子。玩弄风月玩到了罗刹国,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又琢磨,朋友妻不可戏,以后可不能再幻想和莎娃小姐之间发生的风流韵事儿了,可目光不经意瞟到莎娃雪肤碧眼,就禁不住心跳不止,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你太不是东西了!
“老弟,你和莎娃小姐如何结识?定是一段风花雪月赏心悦事了?”程祎不再去看莎娃,笑着问叶昭。
风花雪月?叶昭却是叹口气,莫名想起了关外那数不尽的森森白骨。
最早跟自己南征北战的神炮营将士,现今有几人得还?
见叶昭脸色略带黯然,莎娃慢慢缩回了手,一字字很缓慢的道:“甜、心、不、生、气。”
叶昭一怔,却不想这傻兮兮的莎娃倒是挺敏感,转头看着莎娃,点了点头。
莎娃就开心的甜甜一笑。
程祎盯着叶昭,却又问道:“老弟,你家……”随即就一笑,说:“算了。”现在盘问人家家世,交浅言深,太过唐突。
“程典事,今日我做东,这咖啡屋说起来小弟也算有少许股份。”叶昭心知程祎这人精明,若一直跟他共事,怕早晚被其识破行藏,不过既然按察分司有这么号人物,自己也就大可放心,评估利弊之时,对他之报告书多加留心,定会给自己许多启发。
程祎也不推辞,看了叶昭一眼,笑道:“好啊,你真人不露相,该罚!”
第五十九章 雄鹰和鸟雀
广州讲武堂。
大教武室外,樟树光秃秃的,寒风吹来,平添了几分萧索。
室内,台下站满了黑压压的粤军军官,却没有一丝丝杂音发出,只有大将军王清朗的声音在教武堂内回荡。
“男儿当保家卫国!粤军昌则广东昌,广东昌则中国昌!我深信诸君必不负我之所望!”
“喳!”台下众军官一个个脸上满是激动,整齐而响亮的回答。
若不是大将军王制定的讲武堂学堂内不许跪拜之严令,怕他们早就跪了一地,虽不能跪,但也无人敢坐着听大将军王训诫,更不敢用鼓掌表示自己的虔诚,是以堂内才出现了颇具大清特色的这一幕。
叶昭环视全场,话语铿锵有力:“一首小诗与诸君共勉!”吟道:“九尺男儿重武功,剑光如电气如虹;人生自古谁无死?天下布武是英雄!”
“喳!”众军官一个个心神激荡,却不知如何宣泄。
叶昭微笑下了讲台,翩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