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莎娃乃是夷妇,这衣着打扮六叔不要太苛求了,以后与洋人打交道多了,总要习以为常。”
肃顺微微蹙眉,语重心长的道:“景祥啊,你扛起广东这片天不容易,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莫得意忘形啊!”说完肃顺觉得话有些重,又道:“少年人,喜欢稀奇事物难免,可传到京里,旁人会怎么想?”
叶昭微微一笑,说道:“就算得意忘形,也是在六叔跟前儿不是?要六王爷在,他想看莎娃,我还不给他看呢!”
肃顺不由一笑,脸色也缓了,“你呀,还没昏头。”这侄子带给肃顺的惊喜太大了,真可说是一战定乾坤,名声动天下。若现在京里谁提议撤侄子的差,那除非是疯了,就算六王爷,也不得不给皇上和两宫太后上折子为侄子请功。
叶昭笑道:“六叔啊,我跟您说几句心里话?”
肃顺凝视叶昭,道:“你讲!”心里不免有些期待,确实,这个侄子看似吊儿郎当的,谁知道却胸有锦绣,只是他的心里话莫说自己,就是他爹娘他也从未提起过。没人能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也看不透他。今日肯跟自己交心,却实在不易。
叶昭沉吟了一会儿,缓声道:“六叔,洋夷强横霸道,您说句心里话,若英法倾力来犯,咱大清是对手吗?”
肃顺沉声道:“可也不能任人欺辱!”
叶昭微微点头,道:“六叔这话没错儿,那六叔您再说说,咱大清在洋夷眼中,真的是天朝上国吗?
肃顺默然,只怕诸路洋夷,从心里是瞧不起大清国的。
叶昭又道:“六叔怕还不知道,英法夷人,实在视咱们为劣等民族。”
“甚么?!”肃顺眼睛猛的瞪圆了,一拍石桌,沉声道:“实在欺人太甚!”
没人理,正拿着几串串起的虾子烧烤,自娱自乐优哉游哉的莎娃吓了一跳,看着肃顺,心说这老头没礼貌,敢在厉害男人面前拍桌子,哼,一会就要吃苦头了。
李嫂这正牌烤手翻动着炉子上的肉串,不时斜莎娃一眼,对莎娃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可偏偏大帅死活也将两人栓在一起,令李婶无奈的很。
叶昭笑道:“二叔倒也不必动怒,景祥认为,同洋夷打交道,只要抱一颗平常心,国人夷人,中外平等,如此才能戒骄戒躁,即不必妄自尊大,也不可自我菲薄。一颗心摆正,中外事体,也就能看的清晰看的通透。”
肃顺默默的点头。
叶昭又道:“就算开了关口同洋夷做生意又如何?当今之世,各国间交往实属寻常,洋人能来我大清做生意,国人一样可以去英法诸国。若一直寄希望隔绝于世,六叔,西方诸国的技艺一日千里,怕不出数年,火轮船三两个月就可到我大清,十数万夷兵旦夕而至,到时我大清又如何自处?”也不能说的太深,比如现在发展民族工业还来得及等等,一来本就无用;二来自己压根没打算为大清国发起改良运动,不然可不是早就能在亲王耳边吹风?
若说自己以前尚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现今却是有了,借着广东这片天地,徐徐发展,伺机求变。
今天这番话,更不是想说服六叔去朝廷鼓动改良,只是为日后的谈判定调子,希望向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而已。
肃顺微蹙眉头,没吱声。
叶昭也知道这个六叔是闭关锁国的代表人物,要说服他转变观念千难万难,只能一点点来。
当即站起,叶昭笑着道:“好了,六叔,咱边吃边谈。”转头问:“李嫂,差不多了吧?”
莎娃却好像一直观察这边动静呢,见叶昭手势,就飞快的将烤好的几串虾摆在叶昭面前,美滋滋的,等叶昭夸奖她。她性子直爽,看肃顺不顺眼,自不会将自己烤的虾送给肃顺。见叶昭作势欲将虾串递给肃顺,她就拉住了叶昭的手,撅着嘴叽里咕噜,自是不许叶昭将烤虾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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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顺无奈的苦笑,夷妇果然是夷妇,不懂中华礼仪,贻笑大方。
叶昭也笑,对肃顺道:“六叔,看到没,敢爱敢恨,有其可爱之处吧?”
肃顺见叶昭好像极“宠”她,也只能微笑点头。虽是自己侄子,可肃顺知道,朝野上下,自己现在比其分量可轻多了,如果时时摆出一副叔叔的面孔,那未免无趣。怕侄子也会渐渐跟自己生分起来。
李嫂将烤好的肉串分在公爷和钦差大人面前吃碟中,却见莎娃又抢着去给公爷倒啤酒,气得一个劲白眼珠横莎娃,心说这洋狐媚子,就知道讨好主人哄主人开心,大白日的都这德行,一点不知道避忌,可不知道房里有多风骚。
“咦,这酒古怪。”咂了口啤酒,肃顺疑惑的盯着玻璃杯里橙黄的液体,味道微苦,可酒气太淡。
叶昭笑道:“六叔,这叫啤酒,要这么喝才过瘾!”说着端起玻璃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肃顺讶然,这才知道为什么要用琉璃杯盛酒了。
“莎娃呀,今天破例,你也凑合几口,来,敬我六叔一杯。”叶昭比划着手势。莎娃自然不懂叶昭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来,是要她喝酒,心下大喜,自己拿了玻璃杯去倒了满满一杯,又跑到叶昭身边坐下,美滋滋喝了一口,又转头对叶昭叽里呱啦的,显然开心的很。
肃顺本来正犯难,若夷妇敬自己酒,自己喝还是不喝,见莎娃听不懂,这才放心。
随即心下苦笑,今日不是鸿门宴,可比鸿门宴还难受,自己这个侄子,可真会为难自己。
“六叔,平常心,平常心。”叶昭笑呵呵的。
肃顺瞥着叶昭,终于叹口气道:“你呀,六叔可真看不透你,你比你阿玛强,也比六叔强。”
“六叔可是要景祥找个地缝儿钻下去?”叶昭举起了酒杯,道:“六叔,咱这次和谈你怎么看?”
肃顺和叶昭轻轻碰杯,也一口气干了,确实,只觉一丝凉线直冲腹底,舒畅无比。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肃顺言简意赅,又盯着叶昭问:“攻克广州可有把握?”
叶昭琢磨了一下道:“以现今敌消我长之势,赶英夷法夷下海易,但拒海疆之外却是难上加难啊!”又摇摇头:“何况英法夷人此番不过出动区区千数兵卒,大洋彼岸,英格兰法兰西二国,可动用远征的兵力何止十万?”其实现今英法,很难调动十几万士兵对中国远征,一场战争,综合政治经济因素,总要计算战争成本,代价太高,会得不偿失。
不过叶昭自然要说得夸张些,免得六叔心气太高,一力主战。
肃顺脸色凝重,微微点头,思量了一会儿,道:“军机们的意思,尽快达成和议,调你粤兵北上剿匪。”
上个月,发匪攻陷江南大营,庙堂震动,尽快同英法休战以使得叶昭能腾出手来剿灭发匪乃是第一要务。
叶昭就叹口气,道:“六叔,军机们目光短浅,咱可不能为了和谈而和谈,若不然,咱叔侄俩可就要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了!何况西路贼党虎视眈眈,粤兵岂能全力北上?”
琢磨着,叶昭缓声道:“解两江之危局,倒也不难,只需景祥遣一路人马进入江西,佯攻赣州,必令发匪不敢北望!”
感受到侄子突然迸发的霸气,肃顺心下一凛,微微点头:“剿匪的事儿,有几个跟你明白的,你就看着办,总不能叫一帮指手画脚的军机乱了方略。”
嗯了一声,叶昭道:“当务之急,自是同英法之和谈,却是要多做打算。”
肃顺缓缓颔首。
第六章 接着忽悠
距离广州城十几里的捞鱼坊,是一个不起眼的村落,这两日却热闹起来,早几天有荷枪实弹的番鬼兵同大清国官兵一起,搭起了几处绿帆布帐篷,然后双方就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列站在帐篷一南一北,双方人数相当,一个对一个的,挺胸叠肚,都怒目瞪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异国士兵。
最稀奇的是每隔两三个时辰,双方就有一列列士兵换班,然后又接着重复上演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的戏码。
今儿早上,广州城方向又来了大批番鬼,最前面骑马的十几人,后面则是一队队红制服的列兵,总有百八十人。
骑马的番鬼都进了帐篷,洋夷列兵则全在帐篷外排的整整齐齐,一个个刺刀锃亮,可就把对面二三十名大清国士兵的气势压下来了。
有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可就着急了,番鬼比咱们人多了不是?咱神州的官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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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忽然号角响,蹄声如雷,远远就见百余骑如蓝色旋风般卷来,号角激昂,铁骑如流,这彪铁骑各个蓝甲重盔,如狼似虎,虽仅百人,气势却如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隔得老远,彪悍刚烈之气已经弥漫天地,本来朗朗晴空似乎也为之一暗,阴云四起。
一排排刺刀闪亮的夷兵脸上都变了脸色,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护旗卫,魔鬼般的存在,这枝中国统帅的亲军每次出现在战场上都代表着血腥的杀戮,花城、土城、黄沙坡,联军士兵睡梦中都不愿想起的三个名字,每一处,都飘动着恐怖的蓝色火焰。
“哕哕”,蓝甲卫士拉动缰绳的动作整齐划一,烈马纷纷长嘶而立,扬起的风沙卷到夷兵阵中,许多夷兵不禁大声咳嗽起来,本来整齐的方阵马上散乱无比。
在帐篷口看着这一幕,巴夏礼脸色阵青阵白。
蓝甲亲军如潮水般左右一分,叶昭翻身下马,大步而出,朗声道:“巴夏礼先生,久仰了!”
看着这位锦绣衣袍粉面星眸的少年,巴夏礼一时有些愣神,虽然早闻听中国统帅年纪不大,可真没想过会是位二十岁左右的文秀少年。
叶昭却早走过来,同巴夏礼携手入帐。
帐篷内,并了一排长长的桌子,靠南的一面,坐着神态各异的十几名英法夷人,这就是参加和谈的英法代表团,除了官方代表,还有几位活跃在广州上海的商人。
叶昭笑呵呵对着他们拱手,却是用英文道:“大家好。”
众夷人纷纷起身,神色间都有些吃惊,这个少年,就是令联军吃尽苦头的中国统帅?
巴夏礼疑惑的问道:“统帅大人,您就一个人同我们谈判?”
叶昭微微一笑,道:“肃顺大人随后就到,我只是协办,谈判的事可做不了主。”
巴夏礼心下更是嘀咕,看情形这少年统帅对和谈好似不怎么热心呢。
叶昭孤零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