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连续数日的长途行军;此刻李旭和宇文士及二人麾下的士卒还有五千出头。比起横行乡里的土匪流寇的规模来;他们简直就是一股微不足道的小马贼。外表上;这伙人除了战马的数量多一些外;也的确看不出与流寇有什么区别。特别是身上那身脏兮兮的铠甲;还没有叛军身上的帆布甲光鲜。附近规模大一点的绺子发了财都知道弄些锦缎来;给头目们做件干净整齐的绵甲、战袍;而这些叫化子般邋遢的骑兵;却自称是大隋官军;问天下谁人敢信。
李家集、蒋家寨、周家庄;先后有三四个结寨自守的村落看到雄武营后就点起了报警的狼烟。他们把官军当成了土匪;用长弓大弩远远地问候。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汤阴县;见到雄武营靠近城墙;该县县令先是命人向城外射了一通乱箭。然后亲自登上城楼;请教前来打劫的好汉们需要多少孝敬才肯离开;如果数量合适的话;汤阴县令愿意出自己的家产为百姓谋条活路。如果数量太多;汤阴县就宁愿战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李旭和宇文士及也没时间跟这些人解释;带着弟兄们绕城而过。在汤阴县东南五里外;众人穿过横跨永济渠的浮桥;转道向南。
〃见过糟蹋东西的;没见过这么糟蹋的!〃张秀嘟嘟囔囔;将数日前周大牛描述上谷郡百姓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周大牛。他这样说倒不是因为小肚鸡肠;黎阳附近的的风貌确已经不像人间。如果把上谷郡麦子熟了没人收的景象称作凄凉的话;黎阳周围地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到处是被践踏成荒地的农田;到处是被焚毁的房屋。有些瓦片和砖墙还呈青黑色;仿佛大火刚刚被雨水浇灭后不久。有些土坯却已经被风雨弄酥了;断裂处又长出茸茸的新绿来。
〃我;我们汝南郡的土比这肥;人;人也比这心善;也比这的人爱惜粮食!〃周大牛脸红脖子粗地替自己的家乡人辩解;〃不信你问小六;他就住我家隔壁;知道我们汝南人的秉性!〃
他把头转向同伴求援;素来与他交好的钱小六却不肯再为大牛打马虎眼。南岸各地的乱兵比北岸各地还多;据晚上在中军帐外偷听来的消息;韩相国的队伍已经攻取了阳武、原武、封丘等地;眼下正奉杨玄感的将令攻取襄城。襄城附近土匪流寇纷纷响应;焚毁村寨无数。而汝南距离襄城不过百里;杨相国的兵马虽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可杀人和烧房子也是他们眼中天道的一部分。
〃反正我们汝南人就是心好!地方也富庶!〃周大牛无奈又焦急地低吼。叛军们做的事情和雄武营在辽东对高句丽人做下的事情一摸一样。都是肆无忌惮地破坏;所过之处;唯剩焦土。周大牛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十分渴望战斗。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也不是为了炫耀。
他想让自己的家乡恢复安宁。虽然安宁的日子里;大多数人都过者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日子。但至少大多数人能够活着;不像现在这样无处容身。周大牛迫切地向被弟兄们围在中间的主将看去;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同样的焦急和愤怒。
李旭的眼睛早就急成了血红色。在辽东纵兵破坏时;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甚至带有某种复仇的快意。而此刻看到杨玄感的叛军以同样手段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不觉出离了愤怒。
〃夫子会不会已经死在乱军中了?〃这个想法令李旭心中一个劲儿地冒烟。如果夫子在杨玄感身边;他应该不允许眼下的惨剧发生。在旭子的记忆中;授业恩师杨夫子是个善良且具有同情心的智者。有他辅佐;杨玄感应变不会残害百姓才对。可事实不像他猜测得那样简单;号称要〃解民倒悬〃的杨玄感杀起自己的同胞来;并不比杀外寇来得手软。如果他们杀人的原因是为了夺取补给;这种罪恶还可以原谅。但事实上;黎阳仓里的粮食够乱军吃上好几年;叛军对周围村寨的洗劫;纯粹是为了发泄!
乱兵如匪;旭子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人用词的准确。自从过了永济渠;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或浓或淡的恶臭味道。他清楚这种味道的来源;去年前往马砦水送粮时;那些被高句丽人垒城骨宝塔的人头上就散发着类似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次次冲撞着他的理智;几度将手伸向黑刀;他又强忍着怒火将手扯开。距离叛军的老巢已经很近了;将士们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急行军。他们需要慢慢前行;在行军途中恢复近日来消耗掉的体力。
〃理由都会很动听;包括抢劫和杀人!〃宇文士及尽力用平和的语言安抚主将的情绪。他也被杨玄感的作为惊呆了;虽然那些百姓在他这种世家出身的子弟眼中贱若蝼蚁。可如果蝼蚁们如果都死绝了;接下来要饿死的就是蚁王、蚁后和蚁兵。同一个蚂蚁窝遭了灾;大伙谁都跑不掉。
〃希望他们将来有勇气面对自己造的孽!〃李旭喃喃地回了一句。他不想再为生擒某些人或阵斩某些人再费心思了。除了恩师杨夫子外;这些人都该死。不管他们是谁的儿子;家族曾经为大隋立下过什么功劳。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怒火烧焦了的时候;在距离目的地五里左右;斥候发现了敌军的旌旗。
〃呜╠╠呜╠╠呜!〃警报声接连从远方传来;旭子带住了战马;右手握住了渴血已久的黑刀。
呜呜呜;警报声越来越急;折磨着人的精神。派往前方的斥候陆续跑了回来;除了校尉李孟尝直接冲向中军外;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本军正面;打马向侧翼绕去。跟在斥候带起的烟尘后;是一股巨大的烟柱;遮天蔽日。
〃敌军出城迎战;大概三万余人;打得是黎阳郡守的旗号;基本全是步卒;有少量战马;不到百匹!〃李孟尝气喘吁吁地汇报。在斥候头领这个位置上;他做得非常尽职。李旭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把黑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斜指向前:〃抢站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攻击阵形!〃
〃将军有令;抢战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列攻击队形!〃传令兵们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旗;高举起来;大声叫喊着向队伍后方驰去。
整队人马骤然加速;飞卷过原野;在敌军之前冲上右前方的一个缓坡。以主帅为中央散开;列出一个巨大的牛角形阵列。
大隋兵马以团为基本单位;战时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如果训练有素且士卒人数满额的话;五军可以再变化出雁阵、缺月、锋矢、利锥等二十余种阵型。而眼下雄武营的训练程度远没达到随意变阵的地步;所以只能勉强摆出各牛角形。分出左右两翼和中军;以应对战场上的变化。
〃快;快点;抓紧着!〃亲兵校尉张秀气喘吁吁;催促着周大牛等人从马背后的行囊中找出一面干净的大纛旗;绑在长槊上;由几个人合力举直;重重地插入地面。
〃大隋〃〃雄武〃旌旗两侧;四个金色的大字迎风飘舞。
〃雄武;雄武!〃李旭纵马出列;在军前挥刀呐喊。四千余人立刻跟进;用横刀和长槊举出一片钢铁丛林。
对面的烟尘慢慢凝固;叛军陆陆续续停了下来;一边议论着;一边用惊诧地目光看向了山坡上高高飘扬的战旗。
‘敌军训练程度很差!’李旭在心中快速做出了判断。‘他们的兵器很差;铠甲很差;队形很差;主将?’他目光看向对方中军;却看到一群身穿锦缎的家伙。
杨夫子的笔记上;隋军突然遇到缺乏训练的陈军;采取的战术极其简单。
〃敌军没准备;咱们一鼓而破之。一会儿;我带左翼骑兵直捣其中军;士及兄从侧面绕过去;击其后路!〃李旭回过头来;对着宇文士及命令。目光转向张秀;他的话变得严厉;〃你;带着大牛他们几个守旗;人没死光;战旗就不能倒!〃
〃怎么又是我╠╠╠遵命!〃张秀抗辩了半句;后半句话被李旭的目光硬压回了肚子。
宇文士及却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反应速度远比平时慢。〃你叫我什么?〃他如梦初醒般追问;压根没注意到旭子以主将的身份给监军下命令是否越权。
〃左翼各团;跟我来!〃李旭跃马向前;举刀高呼。剧烈的马蹄声瞬间淹没了宇文士及的声音。十几个团兵马洪流一般冲下了山坡;以李旭为刀锋;直捣对方中军。
〃仲坚;你小心!〃宇文士及在心中小声嘀咕;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右翼兵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
〃右翼;跟我迂回;杀他娘的!〃宇文士及纵马冲下山坡;心中觉得说不出地痛快。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三章 浮沉 (七 上)
标准的骑兵攻击阵型为多重横队;每重横队之间;同一横队每名成员之间都有固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防止敌军羽箭齐射。在冲锋时;前排骑兵和后排骑兵的位置也要交错开;以避免因接触敌军;速度骤减而引发的误伤。雄武营的将士们没经历过严格的军阵训练;自然无法达到动作标准。他们军官们的大声指点下;刚刚勉强地在疾驰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迫近到叛军一百步之内。
好在叛军的训练程度更差;兜头一阵稀稀落落的羽箭射来;竟然有一半没射达骑兵们所在位置。另一半羽箭从骑兵们头顶的天空落下;大部分亦没有击中目标。只有少数几支幸运的羽箭完成了使命;力道却被胸甲和头盔抵消;造成的伤亡如同婴儿搔痒。
骑兵们见对方战斗力如此之差;兴奋地大声嚎叫起来。〃啊――啊――啊〃;〃嗷――嗷――嗷〃;他们恶狼一样嚎叫着;在战鼓声的催促下努力向前。虽然只有三千多人;气势却好像百万之众。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遮住了叛军的视线。对面的叛军有些害怕了;颤抖着双手放出第二波羽箭。由于双方距离的迫近;这轮箭雨造成的伤害稍大些。但骑兵们已经收不住速度;他们无视身边袍泽的死亡;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速度压榨到极限。
李旭收起了横刀;从亲兵的手中接过长槊;提臂;沉肘;将长槊端平;伸直;借着战马的速度冲向敌阵正中央。同一时间;冲在第一排的骑兵与主将做了同样的动作;提臂;沉肘;端平长槊;微弓下腰;将槊尖对准敌人的胸口。
他们不再喊叫;屏住了呼吸;耳边除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流箭发出的咝咝声外;再没有别的杂音。这种死亡的沉默比刚才的呐喊更令人感到恐怖;叛军的阵脚松动了;有人受不了战场上的压力试图逃走;将校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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