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色中恶鬼;李将军从陛下身边来;哪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粗手大脚的笨女人。也就是你罗士信;来者不拒!〃秦叔宝听罗士信说得龌龊;抬脚做了个欲踢的架势;笑骂道。
〃我是因为心中无人;当然左顾右盼了。若是像叔宝兄那样有人情投意合的人疼着;谁还会到处沾花惹草!〃罗士信一边侧身避开秦叔宝的大脚;一边反唇相讥。
〃你恨不得把天上的仙女勾回家去;当然不可能有人情投意合!〃转眼之间;独孤林也加入了〃战场〃。
〃是啊;我眼高于顶。气得老娘从京城不远千里地派打发人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家成亲!〃
几个人谈谈说说;把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轻巧地绕了过去。随便斗了几句口后;又开始用心帮李旭张罗家务。
〃李郎将还没成亲么?〃秦叔宝走到正蹲在炭盆边煮茶待客的李旭身边;追问。
〃没有;叔宝兄;叫我仲坚即可!〃李旭向已经隐隐有声的铜壶内填了半勺子盐;然后低声回答。手边铜壶、磁瓶、茶饼和银勺都是他一大早起床买回来的;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壶里边煮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生活。在塞外的冰天雪地中;有铜壶凭炉而煮;就像嶙峋乱石中猛然发现一朵幽兰;留给人的印象绝对不仅仅是惊艳。当年在苏啜部的追忆;除了有关陶阔脱丝的部分外;旭子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晴姨煮茶时的一举一动。优雅、自然、落落大方;那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一种传统、习俗或者…旭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自从见到晴姨煮茶的功夫后;自己就深刻地感悟到了中原人和塞外人的不同。他对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迷恋;以至于对狡诈凉薄的晴姨一点儿都恨不起来。虽然;晴姨是把他和陶阔脱丝分开的罪魁祸首之一。
〃仲坚居然精于此道!〃秦叔宝显然是个识货的;见到李旭一丝不苟的动作;惊叫道。
〃偶然学来的;看着有趣;所以自己也照葫芦画瓢;不但能解渴;而且一个人时也能解闷。〃壶中的水声稍大;李旭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想不到刀头啖血的李郎将还是个雅人。〃独孤林也走了过来;笑着点评。〃如此;寻常女子;倒真是无法入仲坚兄法眼了!〃
〃不是;我十五岁后就一直在辽东;很少回家;所以…。〃李旭笑了笑;有些脸红。他不太习惯被人问起家事。
〃原来是学霍去病了;怪不得至今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罗士信也凑上前;蹲在李旭身边看热闹。此时;壶中水沸声如落珠。李旭回想着记忆中情景;再度掀开壶盖;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醺然之意淌了满屋;秦叔宝和独孤林都闭上了嘴巴;唯恐搅了此中意境。罗士信却丝毫体会不到个中滋味;瞪大了眼睛;问道:〃不就是喝一碗水么;还要做得这样麻烦。等你煮开;心急的人渴也渴死了。〃
〃士信;主人亲自烧茶待客;这是上礼。你再胡闹;当心被人打出去!〃秦叔宝扭头瞪了罗士信一眼;低声呵斥。
〃麻烦;我宁愿喝凉水!〃罗士信不甘心地嘀咕。
〃不妨;家中没酒;几位光临;我只好以此待客。〃李旭被罗士信的顽童般模样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解释。片刻后;茶味养足;他请众人落座;起身取了白瓷茶盏;提壶;给每人面前倒了半盏。
主人举盏相邀;客人微笑还礼。如果屋子内还有一名不知道四人身份者;肯定无法把此时的他们和战场上的虎将形象联系到一处。半盏清茶入喉;四个人之间的关系随即又亲近了一层。独孤林放下茶盏;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然后笑着问道:〃仲坚兄此番赴任;难道没带任何仆从同行么?〃
也难怪独孤林有此一问;孤身远赴千里上任;的确不符合大隋官场常规。旭子自有苦衷;却不好跟几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僚讲;沉吟了一下;笑着解释:〃嗨!也是巧了。我秋天时在洛阳附近作战受了伤;所以离开军中回家将养。伤好后;偏巧陛下车驾从我家门口经过;所以就随着朝廷一同南返。本打算回雄武营上任;就没找新的随从。谁知道走在半路上朝廷忽然命我到齐郡来效命;所以只好匆匆忙忙赶来了。〃
〃也是陛下对仲坚信任有加;所以不给你忙中偷闲的机会!〃秦叔宝笑着插言。关于李旭的传闻;他多少也听说过一点。但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事实和传闻根本对不上。此人非但不像传言中那样骄横跋扈;粗鄙野蛮;反而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反着推过去;那李郎将和别人之间的争执到底谁是谁非;倒也一目了然。
秦叔宝在郡兵当中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人生阅历远非眼前几个半大小子可比。仔细一琢磨;他已经明白皇上命令李旭来齐郡协助张郡丞的安排;恐怕也就是想让他借机立些战功;堵堵某些人的嘴巴。可以预测;这个人很快就要被升到更高的位置上。如此算来;太守裴操之对其如此客气;又送功劳又赠宅子的;也不足为怪了。想到这;秦叔宝放下茶盏;低声建议:〃照理;咱们几个不该干涉仲坚的私事。但他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张罗所有杂务;也的确忙不过来。不如这样;趁着大伙还没解散回家;明天我带着你去军营中挑几个亲兵。以你李将军的名头;站在队伍前喊一嗓子;肯定有很多人巴不得马前效力。至于家中僮仆么…。〃
〃那还不好办;反正今天大伙闲着;不如一道去街市上走走。马上开春了;我家也得添置几名劳力。就是不知道军市老徐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剩货;那厮一向动作快!〃罗士信终于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没等秦叔宝把话说完;立刻跳起来嚷嚷。
〃也好。但不知道仲坚意下如何?〃秦叔宝点点头;把目光再次转向旭子。
〃愿听叔宝兄安排!〃李旭点点头;笑着回答。
〃那不如现在就去;买几个小子;雇个厨子;再请一名管家。钱么;仲坚兄就不必出了;包在我们几个身上;就算给你入住新居的贺礼。〃罗士信最为热情;见李旭答应;立刻大声建议。
旭子如今手头也算小有积蓄;自然不肯要同僚出钱帮自己添置奴仆。秦叔宝等人却不答应;无论如何也要送这份贺礼。四个人一边客套着;一边策马徐行;谈谈说说;不觉已经来到闹市区。
由于周边郡县四处烽烟;很多家道本来殷实的人也不得不外出逃难。作为附近唯一的世外桃源;历城的街市上自然透着一种病态的繁荣。旭子清楚地看见一家米店前的白板上;用炭块写着二十五文一斗的天价;而买米的人络绎不绝。 (注1)
想想自己出塞之前;米价分明是六文一斗的价格。旭子不仅暗自咋舌。再细细看去;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只要与生活有关的;价格皆是自己记忆中的四倍不止。
整个市面上唯独便宜的是人;秦叔宝找了间相熟的牙行;刚刚说出要雇佣一个管家;四下里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
秦家、罗家虽然算不是上什么世家勋贵;在当地也是远近数得上来的大户。牙行掌柜不敢怠慢;先命请几位军爷进内堂落座;请小厮捧来茶水;然后才弓着身子相询:〃秦爷寻管家;怎么不找家养的提点;反而到外边来雇生面孔?〃
管家是主人的心腹;寻常人家很少雇佣这个层次的仆役。即便是官员异地上任;也是从老家带了去;或找朋友推荐;轻易不请生面孔。如果不是李旭身份特殊;秦叔宝也可以给他介绍一个知根知底的当地人。但连太守大人都避嫌了;老于世故的秦叔宝当然不敢越俎代庖。
道理是这个道理;话却要说得圆转;秦叔宝笑了笑;低声回答:〃我这位朋友;朝廷里有名的李郎将来历城公干;暂时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帮忙。寻常人家的粗痞;怎能送到他面前现眼!〃
〃原来是那天单骑闯透敌军大阵的李爷;小老儿眼拙;眼拙。能给忠勇伯府当管家;走在人前胸脯都能抬高三分。小老儿要不是不中用;都得把这坑人的店铺关了;自己把自己送上门去!〃牙行掌柜的是个人精;得知今天主顾是李旭;阿谀之词滚滚而出。
〃你先别卖嘴;赶快去找人。要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有中人担保;模样还要齐整;别拿歪瓜劣枣来凑数。如果你家李爷用着不顺手;休怪罗爷我过来拆了你的铺子!〃罗士信嫌他饶舌;用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喝令。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掌柜的连声答应着;跑到外厅;在一群找事情做的人里边寻觅条件合格者。
附近各州县盗匪横行;导致很多本来家道殷实的人背井离乡到历城躲避兵火。城内物价高昂;这些人花光了积蓄;只好放下身段;想尽一切办法赚取糊口之资。管家的地位虽然已经等同于奴仆;但毕竟比寻常奴才身份还高一些;所以;只花了小半盏茶时间;掌柜的已经带着四个三十岁上下;身穿长衫;模样周正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这几个;都是咱临近的鲁郡人;都读过书;能算帐。城里也有亲戚能证明他们家世清白;手脚干净!〃牙行掌柜将四个人一溜排开;向李旭逐一介绍。
四人来自孔子故乡;虽然落魄了;举止中犹自带着一股书卷味道。其中左首一人姓赵;原来是博城一家珠宝首饰店的帐房先生。今年春天流寇入城;主人家的货被贼卷干净了;全家跳河自尽。他跟着失去了饭碗;不得不来历城投靠亲友。
左首起第二人姓张;是个行脚商;半路货被盗匪所劫;因此也不得不流落他乡。
左首起三个人姓周;是个耕读传家的老实人;家里原有些田宅;可惜田宅距离匪窝太近了;每年打下得粮食不够给土匪交〃买平安钱〃;所以也只好外出逃难。
最后一人姓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人后裔。看年龄只有二十七八岁;大约是觉得卖身为奴愧对祖先吧;入了门后头一直低着;眼睛根本不敢与人对视。
如何挑人;李旭根本不在行。听掌柜的把四个应募者的背景介绍完之后;反复考虑了小半天;然后硬着头皮走到姓孔的书生面前问道:〃这位兄台年龄不到三十吧?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不;不敢。小人;小人今年二十七;七了!家人;都;都死了?有个远方表舅;在;在历城给人帮忙卖靴子。〃孔姓子弟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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