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石岚除外;自从进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没融进去。她不是一般的下人;虽然她同样是被旭子从人市上领回来的。她也无法与管家、厨娘和花匠这些受雇佣但有人身生自由的仆从同列;因为众人皆可为李府做事;李旭却没有任何事情安排给她做。甚至连居住之处;都是不伦不类的客房;可她偏偏又不是李家远亲。
〃可怜的石姑娘;呵呵;她一番心思东家依旧视而不见啊!〃跟在李旭身后;看着前方隔着大大一段距离的三个身影;老管家李无咎笑呵呵地想。与旭子靠得近是来福;东家不用他搀扶;所以他也知趣地靠到了左首。但在李旭右侧肩膀和石岚之间却空着很大一段距离;二人几度因为躲避路上的水洼而相互靠近。但过了水洼后;彼此的身影又警觉地各自分开。
爱管闲事的老管家一直认为旭子和石岚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即便是知道石岚是匪首石子河的女儿后;他依旧认为东家应该把石姑娘收了。小女子长得很水灵;怪不得东家不惜与秦叔宝等人反目也要把她领回家来。特别被雨淋了后那幅姣姣楚楚的模样;都让人怜到了心眼儿里。此种的天生媚骨的女子只有东家这样有大福气者才能采拮;换了其他人还真未消受得住。至于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男子谁在这个岁数上没有三、五个侍妾伺候着。反正她们又入不了厅堂;大不了最后厌倦了;给一笔钱打发走呗;这还算有情有义的。若是碰上那些无情的主;乱而弃之是家常便饭;谁人又能说出些闲话来。
至于石岚在眼中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老管家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觉得女人心系旭子有什么错;像东家这样年纪青青就博得一身功名富贵者;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偷偷地看上两眼。况且东家相貌、品行都是上上之选;又生得一幅好身子骨;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家里;肯定都受用得很。
遒县伯的府邸很快就到了;管家看着李旭和石岚依次走入了大门。雨后的台阶有些滑;石岚不小心晃了一下;几乎本能地去拉前边人的衣袖。但在半途中;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手快速转向一边;将大门推得发出〃乒〃地一声;十分刺耳。
在她即将摔倒的一瞬间;老管家看见旭子的身体停了停。〃毕竟是练武之人;简直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旭子会转身相扶;但他的身体只是停了停;低低说了声〃小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堂。
〃唉!〃管家看得心里直叹气。他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么;放在手边的花不摘;他不是暴殄天物么?〃东家不会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吧!〃在双脚踏入自家门槛的瞬间;老管家如是想;他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走向厨房。
〃又在故作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旭冷笑着;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他强迫自己相信石岚的一切举动都是装出来的;仅仅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这个女子半年前就一直住在他家中;旭子平素公务繁忙;与她的话不多。但有一个美丽女子在家;他觉得整个院落都平添了数分生机。
可今天;他却觉得石岚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怀疑。结合前一次闹匪患时;北海郡的乱匪对齐郡子弟的集结情况几乎了如执掌的情况;旭子很有理由怀疑石岚就是李密留在齐郡的眼线。〃不对;不是李密留下的她;而是她主动联系的李密。因为她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所以赖在我的府上!〃旭子一边被来寿伺候着换上干衣服;一边恨恨地想。他的笑容很诡异;阴狠中透着邪恶;从没见过主人如此模样的来福吓得手忙脚乱;几个绊绦系来系去;不是系偏了位置;就是系脱了鑖眼。
〃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李旭忍无可忍;怒叱。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小人今天被雨淋了脑门;手脚不听使唤!〃来寿见李旭发火;动作愈发笨拙。嘴里不停说着好话;唯恐惹翻了主人;被一脚踢出家门。
看他这样惶恐模样;旭子反而自觉无趣了。〃你下去吧;等会儿给我送壶热茶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走了突然变得笨拙的来寿。系绦绊是件小事;本来就不需要人伺候。只是来寿一走;屋子里立刻就空了。雨打在薄纱糊就的小窗上;点点滴滴;每一声都透着孤独。
这一刻;旭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刚才的淋雨的时间太长;从头到脚;一直到骨头好像都被淋透了;连带五腹六脏一块冻成了冰。偶尔叹一口气出来;都是一团白雾。
第四卷 扬州慢 第四章 故人 (五 下)
白雾在叹息中慢慢飘散;勉强凝聚着的心神也随之凌乱。旭子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了窗台边缘。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一股股难言的痛痒;从头到脚仿佛有很多蚂蚁在爬。那是历次战斗留下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处。原本以为受伤多了以后人就会麻木;就会忘记疼。事实上;那些疮疤唯恐被主人忘记;每次阴雨时;都会主动提醒旭子它们的存在。
身上的伤如此;那些留在心上的伤呢呢?旭子掳起衣袖;看那一道道如蚯蚓般的伤痕在皮肤上蠕动。他记不清那些伤是在哪次战斗中所受;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出塞之后所遭受到的每一次出卖和背叛。部族的;朝廷的;同僚的;亲戚的;每次背叛过后;他都尽力让自己振作;尽力把它看作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况且自己本身只是一块顽铁。这样自我安慰着;他慢慢地用笑容将自己封闭起来;慢慢地学会自我保护。
一道淡紫的闪电从空中劈落;将漆黑的天空劈出条巨大的裂缝。在闪电消失的瞬间;云被烧红;翻滚如血。〃贼老天!〃旭子一拳砸在窗棱上;伴着雷声将屋子砸得瑟瑟颤动。指关节的剧痛快速传回;压过旧伤口的痛痒;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原本以为;经历多次背叛后;自己会成熟到可以平淡地面对这些风雨;没想到;徐大眼的一刀如天外闪电;依旧劈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此后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旭子摇头;长叹。如果成熟的定义就是从身上将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与真诚统统抹去;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旭子知道自己可以去学;去尝试着做。虽然未必学得彻底;未必做得自如;但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不差;最初的兵法和观人之术就是从徐大眼身上学来的;如今大眼又教了新的东西;自己一样能够亦步亦趋。
想到这;他仰起头;再度喷出一缕白雾。然后用手臂将身体尽量撑直;以免被人无意间看到自己的软弱。屋子里没有人;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小厮来寿估计是被吓到了;说是去厨房端茶;茶树叶子都快落光了;依旧没将茶端回来。
四下扫视的半圈;旭子为刚才对来寿的粗鲁而感到有些歉意。这些半大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卖身给大户人家做小厮;每天都陪着十二分小心;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旭子不发脾气;他们还战战兢兢。猛然间出言呵斥;足以让他们吓破胆。
他们是无辜的;不可能背叛;也没能力背叛。旭子摇头苦笑;正当他准备找些事情来分散心神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门〃吱呀〃轻响;淡淡的茶香带着雨天的味道钻入人的鼻孔。
〃放那吧;需要什么我再喊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间里歇两天。如果管家问;就说我答应你的!〃旭子低声吩咐;话语中不无安慰之意。他不想把外边受到的委屈发泄在家人身上;那不是男人所为;从小时候起;父亲就以自身为榜样教导过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来寿今天的胆子好像比先前大了许多;放下茶水点心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李旭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是管家吩咐厨房特意煮的茶;里边放了人参的。老爷趁热喝了吧;冷了就没效果了!〃
李旭一愣;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少女双手捧着托盘;在自己身后悄然而立。此时的她换了一件淡绿色的曲裾;外面又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未施任何脂粉的脸上关切之意宛然;还有一双雌鹿般的眸子;非常明澈;偶尔亦带着几分迷茫。
是石岚;自从见面后就引来无数麻烦的石岚。当日旭子鬼使神差地从人市上救了她;一方面是看其可怜;另一方面是惜其柔弱。不过是心头柔软处偶尔一动;并没包含太多其他含义。谁料此举牵扯出麻烦无数;先是引起了秦叔宝、罗士信等同僚的误会;后又被管家以为是贪图别人美色。旭子没法自我撇清;索性就不撇了;由着时间去证明一切。反正半年来二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石岚依旧住在客房;依旧是一幅少女打扮。
〃怎么是你?〃李旭眉毛向上跳了跳;冷冷地问。他今天可没心思欣赏石岚的打扮;刚刚决定摒弃人性中的善;他本能地想找个人试试其具体效果。
〃来寿刚才跌了一跤;扭了腰。你把参茶喝了吧;管家的老婆亲手熬的;炖了小半个时辰呢!〃石岚被李旭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排斥意味逼得有些心慌;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得不合李旭的意;很是惶恐。半年多来;旭子虽然对她不假辞色;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举一动都隐藏着敌意。
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中;石岚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虽然自打混入李府那一刻;她就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发誓即便忍受所有磨难;也要寻得一个给父亲报仇的机会。平素旭子笑脸相对时;仇恨就如一条蛇;时刻吞噬着她的心。可今天旭子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后;她反而无端地胆怯起来;唯恐惹得对方丝毫不满。
〃我这是怎么了!〃石岚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抬起头;努力迎接李旭的目光。匆匆一瞥犹如两军相对;她立刻被杀得丢盔卸甲。将视线快速偏开;恨不能马上找个借口溜走。
好在李旭没有继续追杀的兴趣。慌乱中的石岚感觉到手上一轻;茶碗被对方从从托盘取走。她轻轻蹲了蹲身子;算做施礼。然后转身匆匆走向屋门;双脚迈动得却不足够快;还没走到门边;旭子的话已经从背后追了过来。
〃姑娘且留步!〃李旭吐了口白雾;低喝。刚烧好的参茶有些烫;炙烈的热浪从嗓子眼一直滚到心底。但这些并不能将心头的寒冰融化;反而使得他血液更冷;〃姑娘在我家住了有半年了吧;还习惯么?〃他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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