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马蹄声便开始放缓;转稳;数名浑身冒着〃白烟〃的轻骑穿破薄雾;站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向杨公卿抱拳施礼。
〃报!杨帅;石牌渡附近没有发现官军;永济渠上也没有大船通过!〃虽然将大伙吓了半死;但斥候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犹如佛唱。
〃呼!〃几名寨主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从刀柄上挪开;抬头挺胸;放眼张望;仿佛天边的晨光也开始变得明亮。
〃清池城的守军有没动向?南皮城附近有没有官军出现?〃杨公卿皱了皱眉头;大声追问。
〃清池城守军依旧闭门不出。南皮城?〃斥候犹豫了一下;喘息着回答;〃属下的人还没从那里赶回来;消息不能确定!〃
〃再探;有情况火速汇报!〃杨公卿挥挥手;命令。
〃是!〃斥候跳上马背;身影慢慢消失在隐隐带着淡黄色的薄雾背后。杨公卿目送着他离开;回头看看战马上摇摇欲坠的自家弟兄;再看看满脸茫然的格谦、王进宝、张金树等寨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哎――!人不能和命争啊!〃听见杨公卿叹气;天威将军格谦叹息着附和。他还没从战败的打击缓过神来;总是怀疑那个李将军是老天派下来收拾众人的武曲星。这种心态非常影响士气;但偏偏这支兵马里他威信最高;说得话最有分量。
〃这不是命;是大伙太小看了姓李的!〃杨公卿的年龄比格谦小得多;对他的颓废很不满意。〃如果再来一次;咱们的结局未必会这么惨!〃
〃还来?〃格谦在马背上晃了晃;龇牙咧嘴。〃我说杨兄弟啊;你真是初生犊儿不怕虎。总瓢把子和刘霸道要是逃不出来;今后谁还敢挑这个头儿。要我说大伙还是尽快回到豆子岗(原字为:卤亢)避一避风头;免得姓李的发起疯来;追杀到平原去。你没王薄的人说那家伙已经急红了眼么;把所有俘虏无论老幼全杀了!〃
〃死则死耳;这世界上谁能永生不死?〃杨公卿撇着嘴摇头。他有些看不起格谦那幅被霜打了般的窝囊样子。失手就失手了;大伙从举兵开始到现在;谁没失过手。如果稍微受到一点挫折就向豆子岗那大盐泽里边躲;这辈子几时才能出头?
〃哎!〃格谦能看到杨公卿脸上的不屑神色;短叹了一声;将头歪向了一边。杨公卿说得轻巧;短时间内各家山寨的元气怎可能恢复。从去年起喽啰兵已经开始变得难招了;姓李的如今又凶名在外。明知道万一输了就会掉脑袋;谁还愿意再去冒险?况且即便大小当家们有心思找回一点场子;喽啰兵们也未必愿意追随。
〃干咱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死中求活!官军一时未必能杀回来;即便杀回来;走官道也比走山路节省体力。况且真的正面作战;咱们未必就一定不是官军的对手!〃杨公卿不顾格谦的感受;继续试图说服众寨主改走大路。他生性喜欢冒险;当年就是靠冒险袭击杨广的车驾;抢夺御营马匹和辎重而一战成名。眼下在河北群豪中;他的势力不算大;却也绝不可以被人小瞧。特别是其麾下骑兵;行动起来绝对可以用〃来去如风〃四个字形容。平素里杨公卿借助骑兵的速度经常行出人意料之举;除了这次攻打鲁城劳而无功外;其他时候几乎无往不利。
〃可那姓李的也太厉害了。你算算;自从他来到河北;多少当家的都折在了此人手里。如今他又勾结上了杨义臣那老家伙。如果咱们倒霉正好迎头碰上了…〃格谦不看杨公卿;头冲着其他几位寨主低声抱怨。
〃就是;就是;这小子最近走大运;咱们暂时别惹他;等他时运过了再说!〃同行而来的小寨主张金树、王进宝等人纷纷附和。他们的实力远不及格、杨、高、王等威名赫赫的大当家;因而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来依附。眼下格谦为人处事远比杨公卿低调;所以大伙也跟他走得更近一些。
〃告诉大伙走快一些;争取明晚之前能赶到盐山!〃格谦见众人很给自己面子;示威般提高了声音;命令。
盐山在渤海郡北部;地方荒僻;树木茂盛。众绿林好汉赶到那里;基本上就等于脱离了危险。如果官军前来截杀;大小寨主只要化整为零;带着各自的属下该钻山沟的钻山沟;该进林子的进林子;保证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对;咱们是得抓点儿紧。这天儿马上就亮了;旷野里啥都藏不住!〃众寨主们七嘴八舌地响应。转眼间;南腔北调的命令声便在人群中响了起来;〃麻溜着;跑起来!〃〃赶紧地;别腿肚子上系了秤砣般!〃〃利索点儿;利索点儿;没吃饭啊…。〃
听着众寨主们的号令;杨公卿心里感觉一阵厌烦。无怪乎王薄和高士达都一战而溃;跟这种模样的土包们搭伙;不败才是怪事。〃弟兄们;抖擞起精神来;给大伙头前探路!〃他骄傲地扯开嗓子;大声招呼了一句;然后抖动马缰;顷刻间将格谦等人甩在了背后。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马贼们听到杨公卿的召唤;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策动坐骑跟了上去。土丘下登时一阵大乱;没有战马的喽啰兵们被马蹄激起的烟尘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咒骂。众马贼却充耳不闻;转眼间将盟友抛下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照顾众人的速度;杨公卿和他麾下的七千马贼早就没了影儿;两条腿儿跑不过四条腿的;这是千古不易的硬道理。可杨公卿知道他自己不能这样干;他现在需要的是人脉;只有把所有人;无论他瞧得起瞧不起的都平安带回老巢去;他的杨字大旗才能树起来。眼下知世郎王薄倒了;东海公高士达生死未卜;整个河北绿林道上;除了怕死鬼格谦之外;名望和实力都能和他杨公卿相提并论的;几乎再也找不到。
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河北绿林不能像瓦岗军那样威名赫赫;就是因为有名望的大当家太多了;所以迟迟无法整合到一处。而经历杀人魔王李旭和老匹夫杨义臣二人联手这么一收拾;杨公卿看到头顶的天空中一片明朗。
轻风逐快马;送我过高岗。秋日的阳光冒出山头;薄雾立刻烟一般消散。此时正值秋末;雾散后的四野里空旷异常。放眼望去;能看到天边金色的流云;卷卷舒舒地漂得自在。这是属于豪杰的天地;适应者才能一展身手。那些没本事、没胆量又没见识的人;只配给英雄做崛起的踏脚石。
〃大当家;咱们非得带着这些累赘么?〃军师崔呈秀从背后追过来;贴在杨公卿耳边提醒。与杨公卿一样;从撤退的那天起;马贼们就开始看其他几家的喽啰不顺眼。要不是怕人背后戳脊梁骨;他们早就想弃之而去。
〃嗯;这些人还有用!〃杨公卿猛然带住马头;屹立在一处土丘顶。数千轻骑立刻停顿;在其身后排成一个多列弧形横队。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单从士气上看;与其他几家兵马绝对不可相提并论。
杨公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被朝阳照亮的年青面孔上一一掠过。都是和他一样的年龄;个个身手不俗。如果带着这样一群弟兄还无法在乱世中建立功业;他杨公卿又有何面目自称英雄?
〃请大当家训话!〃崔呈秀仿佛猜到了解杨公卿的心思;大声喊道。
〃恭请大当家!〃马贼们叉手失礼;回应声如雷鸣般响撤四野。远远地跟在后边吃土的其他几家寨主听见了;羡慕得两眼冒火。与他们这些人手中的兵马比起来;大伙根本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杨公卿所部则是一支正规官军。即便是大隋府兵;也未必有如此精锐。
〃嗤!〃天威将军格谦鼻孔里冒了股白烟;不满地摇头。〃杨兄弟就爱显摆;大伙别搭理他;抓紧时间从坡底下过去。有本事他去挑李仲坚;有本事去挑罗艺的虎贲铁骑!〃
〃弟兄们;你们说;咱们这次失风了么?〃仿佛听见了格谦的诋毁;杨公卿沐浴在秋日的晨曦中;向所有人大声质问。
他不能再忍了;无论走大路还是小路;两日之内这支兵马就可脱离危险。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不把握;将来会追悔末及。
〃失风?〃有人不理解地问。奔袭数百里而一无所获;并且被形势逼得狼狈而逃;的确是失了风。但杨大当家显然要的不是这个答案;这一点;在山丘下仰望的寨主们心里清楚;杨公卿麾下的马贼心里更清楚。
〃没有!〃崔呈秀带着几十名亲兵;大声回应。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杨公卿将手放在耳边;故意装做年老耳聋的模样。
〃没有;没有;没有!〃七千马贼振臂高呼;听得人心神激荡。
没精打采的其他喽啰听见呼声;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是啊;此行一无所获;但的确不能算失了风。至少大家活着撤了回来;而其他两路兵马至今生死难料。
〃以前都是狗官们主动进攻;咱们疲于招架;而这次是咱们主动进攻;并且曾经连下数城。虽然其他两路弟兄受了挫折;但咱们还在;咱们穿越八百余里;让狗官们看到了咱们的力量;从此不敢安枕!你们说;是狗官们输了;还是咱们输了?〃杨公卿挥舞着拳头;用众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力量。
〃狗官!狗官!狗官!〃马贼们的精神头彻底被调动了起来;一同振臂高呼。
〃如果狗官挡在咱们回家的路上;你们敢于一战么?〃杨公卿见士气可用;快速转变话题。
〃战;战;战!〃不光山上的马贼被杨公卿撩拨的热血沸腾;连山丘下疲惫不堪的其他喽啰也被其激情所感染;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大声响应。
〃好;今天我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无论谁拦在前面;都杀光他们;决不退缩!〃杨公卿抽出横刀;在日光中虚劈;刀身于秋风中画出一条亮丽的弧线。
〃决不退缩;决不退缩!〃四千马贼;万余喽啰;满脸通红地高喊。他们很欣慰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一个敢于担当的英雄站出来;给大伙指明前进的方向。
〃好;大伙今早就在这土丘下扎营造饭;先吃个饱。一个时辰后起身赶路。我半天云的弟兄在前边;你们跟在后边。咱们劈一条路回家;神挡杀神;鬼挡斩鬼!〃
〃神挡杀神;鬼挡斩鬼!神挡杀神;鬼挡斩鬼!〃大小喽啰们疯子般回应;根本不顾各自的寨主就在身边。连日来偃旗息鼓;这种阴沟老鼠一样的日子让他们烦透了。官兵挡路怎样;杀过去就是了。有半天云在在前边;大伙还怕官军作甚?
没人再请示格谦、王进宝等寨主的意见;很多小头目自作主张地开始给属下分派已经非常有限的军粮。疲惫沮丧的叹息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笑与欢呼。这支队伍又恢复了活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