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伙百思不解,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提醒:“老长史那句话说得对。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战事拉得越长,变故恐怕也越多?”
“大将军是担心河东那边?!”时德方吓了一跳,尖声叫嚷。他迅速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张望着抗议,“不是娘子军和李世民所部都在河东么?他们姐弟两个所部近二十万?”,却越说越觉得没把握,只感到天上月光如冷水般,一直浇到了自己骨头里。
同样数量的狼骑战斗力不如博陵军,这点大伙非常有自信。但狼骑的战斗力却与河东兵马相差无几。骨托鲁这里有大型投石车,无数攻城器械,始必可汗肯定也有。骨托鲁携裹了大量草原仆从参战,始必那边肯定也是追随者云集……。
更关键一点是,娘子军守在第一线。如果战事顺利,功劳将为李婉儿所有。仓促赶到太原的李世民即便做得再多,也必将掩盖于姐姐的光芒之下。对于急着与哥哥争夺世子之位的李世民来说,他肯甘心为姐姐做陪衬么?
时德方一直对李世民有成见。越想,越是齿冷。可大将军怎么也会如此猜测李世民?他惊诧地抬起头,重新打量李旭。看到如水月光从李旭脸上淌过,将对方面孔刀削般的棱角照得越发分明。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七章 盛世 (七 下)
莫非大将军早就知道李世民对他做了什么?月光越来越凉,有股寒意从时德方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尾骨。如果大将军知道李世民曾经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还跟河东李家联手?这不可能?!!时德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扭开头去,四下张望,试图自同伴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可身边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事,更没有人知道他与谢映登两个商量好的计划。
如今,谢映登躺在张家堡的病榻上昏迷不醒。在力战昏迷之前,此人是否已经把得力手下安排了出去?时德方不清楚,也无处可以找到答案。他唯一能告诉自己的是,人生中很多事情,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你走了第一步,就必须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哪怕此路根本没有终点。
脚下是一条将士们踩出来的路,路的尽头是长城。皎洁月光下,万里长城显得分外巍峨。值班的守卫者们紧握长槊,在垛口与烽火台之间往来巡视。他们没时德方那么多想法,也感觉不到冷。只是在认认真真地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和职责。
“也许是我多虑了!”时德方偷偷地安慰自己。他又扫了一眼李旭,看到大将军的脸上依然沉静如常。这让他心里的紧张情绪稍稍舒缓了些。是啊,如果李世民明知娘子军深陷危机也不肯出手相救的话。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博陵军不会败,大将军从此会更清楚地认识到河东李家并非结束乱世的人选。如果李家不能结束乱世,大将军还会将博陵六郡拱手相让么?他既然以守护为责任,必将他会勇敢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如是想着,时德方觉得体温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打起精神和同僚们对可能出现的新形势做了些分析,然后拱手告辞,笑着走回属于自己的军帐,伴着月色入梦。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并且不是最后一场恶战,今后需要做得事情更多,路也更长!
同一片月光下,有人却辗转难眠。白天的战绩太令人沮丧了,谁也想不到河东军与博陵军之间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更让人懊恼的是河东将领在战后的表现,姜宝宜毫无斗志,杨文轩麻木不仁,即便是资格最老,行事最谨慎的陈演寿,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太不成体统了。居然当众挑衅李大将军和自家谋主的权威!
“把陈长史给我找来!”李建成越想越窝火,走到自己的军帐门口,对着外边喊道。在他的记忆中,老长史从来没有违拗过自己,哪怕自己有时候所做的并不正确。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太老了,一劳累便开始糊涂了么?
“诺!”门外有人大声答应,然后快速远去。李建成叹了口气,转回桌案边,对着烛火继续犯愁。他不担心明天一战会有什么风险,自从认识李旭那一刻起,对方从来没有让他担心过。他是愁的是自己身边人才匮乏,弟弟世民那里有刘弘基,有侯君集,最近听说又招徕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著名的读书人。而自己这边,却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英杰。唯一的可以令人放心的谋士陈演寿还老了,脾气越来越怪异。
当年,陈叔可不是这个样子。整个唐公府里,如果说什么事情他解决不了,别人,无论马元规也好,长孙顺德也罢,更想不出合适办法来。并且老人很注意彼此之间的身份,即便谋事无所不中,也很少居功。更愿意给自己这个世子出头机会,并帮自己打点好需要做的一切。
想到这么多年来陈演寿在自己鞍前马后奔走的功劳,李建成的心又开始发软。再次走到门前,冲着外边的侍卫吩咐道:“去烧一大壶茶来。别放盐和香料,茶味要浓。陈叔喜欢喝酽茶!”
侍卫们又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准备。李建成揉了把干涩的眼睛,强打起精神来等待。他现在开始认为陈演寿急于出兵决战的选择,肯定有充足的理由。只是老长史不该不直接把原因告诉他,而是一味地让人费心思去猜。
不是他这个一军主将懒与动心思,而是这里本来事情就很多。十几万大军,吃喝拉撒,粮草补给,运入支出,哪样不需要他仔细安排?他李建成的长处就在这儿,当年无论是怀远镇,还是弘化郡,整个李家的政务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到了长城上,诸路大军的后勤也全靠了他才不至于乱成一锅粥。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处理完这些政务,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哪还能有心思跟自家人打哑谜?
这话得跟陈叔说透。都是一家人,他没必要绕来绕去。李建成很快想出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心情平和了不少。而陈演寿的声音恰恰这个时候从门外响了起来,带着一点点喘息。“世子殿下,老臣陈演寿奉命而来,请殿下训示!”
“快请,快请,。陈叔不必客气!”李建成赶紧迎到了寝帐门口,满脸堆笑。“我只是有些话想问你,没有注意时辰。陈叔千万不要怪我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休息!”
“世子客气了!”陈演寿笑着进门,“我年纪大了,早就没那么贪睡了。好浓的茶香,多谢世子照顾!”
“刚烧好的。我特意叮嘱他们没放盐和香料。”李建成高兴地搓手,“陈叔的习惯我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怀远的时候,你就是喜欢这一口!”
早有机灵的亲兵将茶盏斟满,伺候宾主二人在胡凳上落座,然后蹑手蹑脚出去,顺便关好了帐门。陈演寿吹了口热气,目光露出几分赞赏,“是君山一带的产的春茶呢。没想到这兵荒马乱年月,世子还能弄到这种货色。”
“是在长安时从皇宫里弄出来的。放了大半年,味道已经减了许多!”李建成笑着向对方交底。公卿之家饮茶,自有一套煮、调、泡、筛的程序。像这般直接拿滚水冲了就喝的做法,简直是侮辱斯文。好在陈演寿就喜欢这种粗鄙喝法,所以准备起来也简单了许多。
接连饮了两盏,陈演寿终于不再喘粗气。用浑浊且柔润的目光望了望李建成,低声询问,“世子找我,是不是要问我坚持早日决战的缘由?难道世子到现在还没想出来么?”
“我没有想!”李建成尴尬地笑笑,放下茶盏。不加盐和香料的茶汤喝起来有些苦,但的确很提神,“刚才我琢磨着,陈叔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仲坚既然答应下来,自然也会尽心去安排。我站在城头替你们摇旗呐喊就好了,没必要瞎担心!”
“知人善用,用而不疑,是为君之道!”陈演寿轻轻点头,对李建成的“气度“表示赞赏。“唐公当年也是如此。但唐公经历的事情多,目光也比世子敏锐些!”
“我当然不能和父亲大人相提并论!”李建成谦虚地回应,“这里运筹帷幄有陈叔,冲锋陷阵有仲坚。我的才能,只适合做筹粮运草,休整器械等琐碎杂事。能让你等无后顾之忧,我便很满足了!”
“世子对政务娴熟,的确给我等减轻了不少负担。”陈演寿缓慢地点头,认可对方的说法,“但世子可曾考虑到以后如何做?我是说此战之后,世子准备如何安排大伙的出路?”
“我认为,明日即便战胜,仗也没那么快打完。仲坚那里,我准备三顾九探,也把他拉住。昨晚来英雄楼那帮人,其中不少都是樊哙、季步之才,只要他们所求不过分,我准备尽数许之。待这里安定之后,我打算派人去窦建德那里探一探他的口风,从王伏宝的表现上,我发现此人不是个简单的流寇,如果能让他跟许绍一样归顺朝廷,赠他一场大富贵又能如何?”
陈演寿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李建成的脸,见对方说得非常高兴,笑着附和,“能平息干戈当然是最好。可谁能预料到窦王爷的志向有多大?世子想过自己没有?自己今后如何规划?”
“听父亲安排便是!反正南边会有很多仗要打!”李建成想都没想,冲口说道。“但这与陈叔急于决战有什么关系?难道战事拖延一两个月,打得稳妥些,对未来影响那么大么?”
“也不是大小问题!”陈演寿皱起眉头,心中又开始暗暗叹气。世子建成从小就被李渊训练成了一个管家理政的好手,如果做个尚书、刺史,简直是一等一的人选。跟在一个明主后,也不难让家族永享富贵。可他现在毕竟是唐王世子啊? 光擅长处理政务怎会合格?
“那是因为什么?陈叔何必皱眉。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我不擅长之事,陈叔尽管直接提醒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没必要忌讳什么!”李建成亲自给陈演寿斟了盏茶,笑呵呵地重申。
霎那间,陈演寿脸上露出了无法隐藏的感动。作为人臣,能让自己的主公如此坦诚相待,他还抱怨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诸葛武侯之才,扛不起大梁罢了。狠狠地喝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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