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拿过那把刀,替一省杀了白猫。雪荭松开一省,再往杭九枫那里扑时,杭九枫
又将白猫扔给一省。
外面闹得正欢,阿彩挤了过来:“放了白猫。”
杭九枫有些吃惊,张开嘴有话好说却出不了声。阿彩说:“认不出来我这个癞
痢婆了?”
阿彩主动称自己为癞痢婆,让杭九枫更吃惊。阿彩掏出一只钱包:“不就是丢
了五元钱吗,我来赔。”
杭九枫镇静下来:“天门口有成百上千只会吃钱的猫,你赔得起吗?”
阿彩说了一句激将的话:“去捉来呀,赔不起钱,就将我这个大活人抵押给你。”
杭九枫不同她直接对话了,转而对一省说:“还记得不,你的那个让驴子狼吓
死的哥哥一县就是她生的!”
一省从刚才与雪荭的相拥中回过神来:“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说,癞痢癞得苦,
娶个母老虎,癞痢癞得辣,嫁个睁眼瞎。你就要打人。在家里癞痢二字是皇帝的讳
号,只你一个人说得,别的人都说不得。”
杭九枫说:“她要赔钱,你要不要?”
一省说:“有鱼腥的钱我要,有癞痢腥的钱我不要。”
杭九枫说:“那就莫等,再等下去钱就会化成猫屎。”
一省将白猫翻过来,挥起尖刀在那两排米粒一样细小的|乳头中央均匀地划上一
刀。白猫前所未有的惨叫,让阿彩和雪荭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省又用尖刀在血淋
淋的腹腔中挑出一团肠胃,找了一阵,只找到一根认不清来历的细小骨头。一省将
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上擦了擦,同时望着杭九枫。
“杭家人不说假话,是一省看错了,白猫没有吃钱。”说着话,杭九枫将一省
扶了一把,二人大大方方地分开人群,往九枫楼走去。
停在下街口的解放牌卡车上传来喧天锣鼓声,淹没了紫阳阁门口的动静。从省
里来的乌兰牧骑演出队夜里还要在罗田县城演一场戏,听到锣鼓声,吃完派饭的演
员们都往车上爬。
阿彩往下街口走了几步,突然转身一路小跑追上杭九枫:“杭家人越来越让人
可怜,只能同一只猫斗狠。”
“癞痢婆好可怜,连狠话都不会说了!你要说悔不当初一刀割了我的卵子,才
会让我害怕!”
本想教训一下杭九枫的阿彩反而被杭九枫气得脸色嘎白,直到解放牌卡车在震
耳欲聋的锣鼓声中离开天门口,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插在解放牌卡车车顶上的那面
红旗终于不见了,被干部们放了半天假的人们依依不舍地离开天门口,沿着大大小
小的道路往各个方向散去。
结束这番乌兰牧骑式的演出回到武汉,阿彩曾经给雪柠打过一次电话。赶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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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到小教堂帮忙写宣传标语,区公所秘书让他放下笔,去叫雪柠来接电话。一省在
白雀园门口碰上雪荭。雪荭用手死死捂着耳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次的通话自然
没有完成。隔了几天阿彩再次打电话到天门口。不巧雪柠正好去雨量室了,雪荭替
她接了。阿彩这样辛辛苦苦地打电话,是因为这次来天门口,心里淤积了一只疙瘩,
她想同雪柠说说话,寻求一种解脱。
阿彩在电话里回忆起当年梅外婆所说:野兽多时,人只顾得上同野兽斗。野兽
没有了,人还想杀想斗,就只有将人自己作为对手了。
用的方法还是同野兽斗时一样,认不清哪边是人,哪边是兽。雪荭同阿彩说不
上话,只能答应将她所说的一一转告给雪柠。阿彩与雪荭约定,第二天的同一时间
还要打电话来。
第二天,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雪柠就去小教堂等。区公所秘书很客气地
给她让了座,还将只有行政十九级以上的干部才能订阅的报纸《参考消息》递给她
看。在第二版上,有篇援引法国报纸的文章说,在中国大陆,以四清为手段、以社
会主义教育为目的的运动不仅看不到结束的迹象,相反,还有可能酿成一场更大的
运动。那位叫乌拉的中国问题专家还说,如果接下来的运动能够走上法国社会普遍
遵循的后巴黎公社的和平斗争原则,其意义将会空前深远,反之,假如仍旧仰赖历
史的惯性力量,继续使用对肉体进行消灭的古老革命方式,也许一场前所未有的劫
难就会发生在世界人民眼前。这位乌拉说的都是空洞无物的理论,并没有丁点具体
事实。雪柠还毫不犹豫地将报纸上的乌拉,当成那个曾经邀请天门口的说书人去法
国演出的乌拉。
雪柠接过报纸和将报纸还回去时,秘书都趁机或轻或重地捏了捏她的手。雪柠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没有其他反应,那种感觉还不如坐在屋里时被一只突然出现
的猫舔了一口,或者是被一只狗蹭了一下。
阿彩第三次打电话来,只说了一句:“你是雪柠吗?”
“是的,我就是雪柠,我就是雪柠,听到我说话没有?”
不知回答声有没有传过去,电话没有动静了。无论雪柠如何拍打电话机的舌簧,
甚至将摇把摇了几十圈,阿彩的声音再也没有传过来。
后来雪柠到上街口外新盖的邮电所,像阿彩一样,连续三次给远在沙洋农场的
雪蓝打电话。打给雪蓝的三次电话,次次都没落空。
沙洋农场那边针对重刑犯的思想改造运动愈演愈烈。第一次打电话时,正赶上
()
在隔壁图书室当管理员的一个男犯人上吊自杀。
那个男犯人从来都是全劳改农场穿得最整洁的,至死也将中山装上的衣领扣得
紧紧的。头天晚上开大会,男犯人受到批判,在劳改农场子弟学校读书的学生上图
书室借书,他从不推荐描写革命书籍,而是再三再四地让他们看那些与革命斗争风
马牛不相及的小说。第二次打电话到沙洋劳改农场时,又赶上一个被判了二十年徒
刑的尼姑,同样选择上吊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尼姑自杀的原因更简单,一些人逼
着她改名字,不许姓释,也不让叫空慧,并说第二天早点名,就开始称她吴神论。
姓释名空慧的尼姑不肯就范,用一根系在屋梁上的绳索套住了自己的脖子。这两次
雪柠都没顾得上说自己想说的话,直到第三次,雪蓝才同雪柠说起华小于。华小于
死去的消息,雪柠早就写信告诉雪蓝了。后来雪荭去沙洋农场散心时,也当面同雪
蓝说起过。除了伤心,雪蓝什么话都没说。听到雪蓝主动提起华小于,雪柠心里顿
时踏实了。雪蓝提起华小于,是要告诉雪柠,一镇在沙洋农场生活得非常好,并且
已经开始向华小于学习,认真研究民间艺术。雪蓝要雪柠想办法将华小于整理的那
部说书寄来。
雪柠后来真的将这部由董重里从神农架带到天门口的说书寄往沙洋劳改农场。
所有资料都是她和雪荭另起炉灶重新整理出来的。华小于整理的那份资料,被公安
局的人收走,作为相关罪证藏在相关档案里,谁也动不了。
平平静静的日子过到年关,上武汉测绘学院读了半年书的白送回来了。到家的
第一天,白送就将一封求爱信塞进雪荭手里。
此后,不管是在天门口,还是回到武汉测绘学院上学,白送源源不断地给雪荭
写了十几封内容相同的信。白送爱上了雪荭。雪荭却一个字也没有回给他。这让白
送的父母觉得很不好意思。有一天,一省当着他们的面说,白送哪怕读书读成了科
学家,也还是痴心妄想。这让十几年来一直不事声张,从不在人多的场合里露面的
林大雨很不服气,他忍着没开口,细米却跳起来回敬一省,不要以为给杭九枫做了
儿子,就能让别人忘记他是马鹞子的亲骨肉。
天门口街上一吵,武汉三镇就更热闹了。
白送写给雪荭的信达到二十封后,就不再谈情说爱了,而是连篇累牍地告诉雪
荭,刚刚兴起的红卫兵运动是如何的轰轰烈烈。
白送很快就成了武汉测绘学院红卫兵组织的第二号勤务员。消息传回来时,天
门口人说当个勤务员有什么好高兴的。直到县城里也成立了红卫兵组织,他们才明
白勤务员就是司令。天门口人异口同声地说,不要那样假惺惺,又想当表子,又想
立牌坊,司令就是司令,勤务员就是勤务员,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天和地。好像听
到了天门口人的意见,没过多久,那些美其名日勤务员的人,纷纷被人改称为司令。
一四八
阿彩带来的乌兰牧骑演出队走后不久,天门口又因放一部反映北方人如何用挖
地道的方式同日本人打仗的电影而再次热闹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谈起这
部电影大家就兴奋不已。究其原因并不是电影中的人如何会打仗,因为,那种老鼠
打洞一样在地底下钻来钻去的做法,当年就在天门口发生过。从屯兵洞里跑出来痛
打小岛北旅团的那场战斗,远比北方人的地道战精彩。让天门口人兴奋的是前面加
映的电影新闻所记录的那个了不起的杂技女演员。在从前,常有一两个黑不溜秋的
北方女子来天门口卖艺,偶尔也能将身子反向弯到背后,再从胯裆里伸出头来,用
嘴叼起那支事先放好的花朵。电影新闻中的杂技女演员,将身子弯成一个圆圈后,
用嘴咬住一个花一样的东西,身体倒过来弯成柳枝儿那样腾空不说,两手托着两叠
碗,头上顶着一叠碗,一只脚托着一叠碗在高处转来转去不说,另一只脚还能夹起
一只汤匙,准确地扔进头顶上的那叠碗里,发出一声清脆得使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大家正看得提心吊胆,不知哪个突然叫了一声:“圆表妹也会玩这样的杂技!”看
电影的人会意地大笑了好一阵,一连几天,大家都在悄悄地议论,圆表妹有没有将
当表子的本事使出来,让董重里也像马鹞子那样一尝艳福?虽然从没有听别人说一
个字,圆表妹还是看出其中端倪,偶尔她会生气地冲着某个人说,等到哪天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