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谢木谢尔莽撞贪功,明知是冒险还要带兵出城去仗,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从他们攻克仁喀以来,在高原战场上回鹘人就掌握了主动,但是他们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剿灭燕人,如今情势骤变,回鹘人被迫要由攻转守,这个突兀变化对军心、士气都会产生重大影响。
另外,对于燕国现在正经历的生番浩劫,谢木谢尔了解得很清楚,自然也能明白面前这两路燕人大军会不计代价发动猛攻,以求尽快结束此间战事、赶回去救国救主。
不难想象,不久之后的攻城战役会何其惨烈。
为了即将到来的艰苦战斗、为了能把圣城坚守都更长久些,谢木谢尔非得先提振大军士气不可。在正式转入防守之前,回鹘人需要一场大胜,哪怕是强求、哪怕是冒险。
不过话再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手上还藏了两万炼狱,心中有了较大的胜算,谢木谢尔也未必会去打这一仗。
谢木谢尔成功摧毁了燕军前锋,但短短三天之后,燕军便卷土重来,没有任何战前交涉,燕军直接发动攻城。
这一战从开始之后,就再没有片刻停歇。
昼夜不息,城外燕军各部轮流罔替,发疯般猛攻城池。
洪太祖留下的攻城密道在不久前被堵死了,这条路本来还能被守军利用,但是宋阳从雪原下来后,曾托谢门走狗给回鹘人传讯,燕顶已经获知了洪太祖留下的布置,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了解到什么信息,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石壁上到底有没有记载圣城下的密道,为策万全,回鹘人还是把它彻底封死了。
城中,神山柴措答塔前,本来供信徒礼拜的巨大空地变成了焚尸场,层层烈焰翻卷,把阵亡的将士尸体化作灰烬,时时刻刻都有尸体从四城送来,黑烟自从升起后就再不曾散去,浓浓滚滚风吹不动。回鹘人拜火,死后尸体火化,灵魂回归火神怀抱。
城外,四墙下,有些地方燕人的尸体甚至已经堆积得和城墙差不多高矮了,周景没有时间,他不敢片刻耽误,甚至顾不得传统上对亡人的尊敬,传令大军只攻城、不收尸!高原上的天气渐渐寒冷,尸体腐烂很慢,短时间里不虞会有瘟疫爆发,燕人士兵就踩着前面同僚的尸体,向着城头奋力攀登、厮杀,不久之后他们也变成战友攻城的垫脚石。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燕人都在强攻,回鹘都在苦守,人命变成了云烟、一阵风吹过就倒下一批尸体;士兵也变成了机械,他们就只做两件事:厮杀、休息。
城内城外,所有人都变得麻木了。
前阵子打燕前锋的大捷带来的士气已经消散了。
回鹘战士见识了燕人的攻势,明白了敌人必克此城的决心,由此也清楚了自己的下场:城破人亡。虽然大帅已经宣布援军将至,但是大伙心里都晓得,这不过是激励士气的说辞罢了,又怎么可能再有援军……其实也不用编这样的蹩脚借口,如今早就不用再动员或者激励,当死亡变成身边的风、随时都会流过身体防无可防时,死战到底就变成了在生者唯一的执念了。
为护持圣火而死,是灵魂升入天国、从此沐浴圣光永得欢乐祥和的最直接的途径,信仰让人变得坚强,若今生注定此刻消亡,我还有来世可依、可求。
转眼一个月过去,城中守军伤亡惨重,谢木谢尔刚从城头上下来,身上血迹斑斑,散发着刺鼻腥气,军中几位重要将领分列两旁,逐一报上自己负责的防务,之前曾主张撤退的那位左列首将最后开口:“要想再守下去,给我人,我要沙蟹旗!”
沙蟹旗是回鹘儿军中的一支番号,总共六万之众,如果没有‘炼狱’的话,他们就是谢木谢尔麾下核心的战力,不过这六万精锐是清一色的骑兵。
最出色的骑兵,要在马背上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如今让他们下马去做普通守卒,无疑舍长取短、是巨大的浪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守军伤亡太大,普通骑兵早都下马、被调上了城头,如今人手再度不足,想要继续固守圣城非得调用他们不可。又何止沙蟹旗,按照现在的样子,用不了多久,怕是那两万炼狱也要舍弃骏马、脱掉重甲登城卫戍了。
左列首将话说完,情不自禁模棱起眼睛,去望对面的右首将,两个人同在谢尔木耳麾下十几年,几乎见面就吵,从来都没和睦过,一向是你开口我反对、我说话你驳斥……可惜,这一次等他望向对方的时候才恍然醒悟:死了、换人了。
老对头,家里有汉人血统的右首将,前几天已经战死在城头了。
左首将目光一黯。。。
第一五九章 决战
~日期:~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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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左首将的要求,谢木谢尔不置可否,低头沉思片刻后站起身,对阵前众将道:“眼下没事的,陪我出去走走。”
手下不对正当值守城、或者有要务在身的将领就此离开归回军中,左首将和另外四五个人跟在了元帅身后。
谢木谢尔带着心腹爱将缓步而行,一路从城下来到圣山柴措答塔的顶峰,途中不曾说过半个字♀样的时候,元帅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其他将领也不会去开口,以免自讨没趣。
圣上顶峰眺望,燕人联营绵延远方,一支支部队仿若蚂蚁,从营中穿梭来去奉命调动。仁喀城的卫戍防御,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这座圣山,人在峰顶,四下里敌人的动向几乎一目了然,料敌先机,这让守军着实占了不少便宜。
峰顶哨台上的军兵见到元帅,纷纷躬身行礼,谢木谢尔摆了摆手:“不用理我,做好本分就是。”说完,他背负双手,向着北方遥遥眺望,那是大漠、家乡的方向……
良久过去,谢木谢尔终于收回目光,开口:“阿古提,若我不派沙蟹登城,你还能守多久?”
阿古提就是左首将,看上去是个莽汉子,平时什么事情都浑浑噩噩,反应迟钝,但只要一沾到打仗,他就像换了副魂魄似的,立刻变得精明起来,闻声想也不想,直接应道:“三天没问题,五天不好说,十天准完蛋!”
“九天!”谢木谢尔给出了一个时间:“沙蟹你不用指望了,炼狱更不可能给你,但你还要给我再守九天,其他人随你调遣,就是让我上城去守也没问题。”
元帅的声音平静,但这句话就是军令,左首将阿古提直接点头:“得令!”昂首领命之后,他又放松下来。咧开大嘴嘿嘿笑道:“我得要你的亲兵,你就算了,不用上城了,你要上去。还不够我们忙着保护你的。”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九天之后?”
谢木谢尔忽然笑了,眉宇之间殊无欢愉之意,脸上的笑纹荡漾,扩散出来的却是深刻决绝,他没回答爱将的问题,只是喃喃地低声道:“九天之后…九天之后……”
九天之后。
黎明前夕。
恶声震彻云霄。
檑木猛烈锤击城门的闷声;沉重城门在扭曲、碎裂中一次次爆发出的怪响;城外沸反盈天的号角与战鼓;已经从城下蔓延到城头上的喊杀声;外面尚未登城的燕人大吼震喝声……所有这些声音。都是燕人的胜利,都是老天爷的宣判,仁喀即将失守,再无可救了。
城头、门后回鹘儿的抵抗只是可悲的徒劳,执拗的本能。
胜负已分、生死早定!
那无数的可怕声音裹杂在一起,汇成恶浪直冲九天,震得整座苍穹都在瑟瑟发抖。
相比之下,柴措答塔的圣山上一片寂静♀座城中山峰已经伫立了千万年。它一直很安静……可是今天它变了个样子,只是此刻正是夜色最最黑暗的时候,山下的人看不出什么。
不久之后。当曙光初透,一道道亮丽晨霞如剑刺破沉沉黑幕,让人间褪去沉沉黑暗、重返于万千色彩时,正渐渐占领城头、正轰碎大门的燕卒才骇然发觉,今日的柴措答塔山完全换了一副颜色!
本来以黑山、黄宇为基色的密宗神山,竟变成了灿灿火红。
山不会变,只是它换了一套山衣吧……战士们拼成的山衣。
从山脚到山腰,六万沙蟹;从山腰到峰顶,两万炼狱。回鹘远征军剩下的最核心、最精锐的力量,整整八万披红挂彩的凶卒。覆盖了这座算不得太宏伟的山峰。
炼狱不用说,本就是赤旗红甲,流火般的颜色。至于沙蟹旗,回鹘人拜奉圣火,战士们随身都会携带一身红色布衣,遇重大战事披罩在甲胄之外。
此刻。密宗的圣山,变成了回鹘人的烈火雄峰!
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木谢尔元帅始终不肯把手上这八万精骑投入守城,竟然为了在仁喀城破、回鹘大军败亡之际、再打上一次冲锋。
骑兵,是回鹘人的骄傲。
沙蟹,是由来已久的番号,曾追随开国大可汗东征西讨,立下过绝大功勋,所以这一旗始终得以濒,百多年里的传承中、威风里,大漠儿郎已经不知不觉把加入沙蟹当成了梦想。
炼狱,是一只神秘的部队,就仿佛博结大活佛的‘佛光’,大燕景泰的‘锦绣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极少真正出现在战场,他们的现身,象征着帝国最最强大的武力,是圣火光芒在人间的化身,是所有回鹘人目光的所向,更是整座大漠的荣光所在。
或许这就是谢木谢尔之前不肯动用他们去守城的原因所在吧,真正的骑兵,不该缩身于石墙背后,而应骑坐于骏马、驰骋于疆场、战死于风驰电掣般的疯狂快乐之中。
最后一次决绝的冲锋,让这世上最强大、最精锐的骑兵,尽享本就属于他们的骄傲、梦想与荣光。
燕人的中军帐距离圣城较远,加之城墙阻隔,站在大帐门口的燕帅周景看不到圣山全貌,但山顶处被火骑染出的那一抹亮红他仍清晰可见。由此周景打了个愣,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四字评价:“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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