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纬将竹笛放于唇边,垂了目,玉指轻移,笛音缓缓而起。这笛声,明明近在咫尺,却空朦渺远,似天外传来。众人只觉得迷离恍惚,仿若站在茫茫江上,看着江潮连海,月共潮生。那一种舒畅,似凭冯御风,渺渺然羽化而登仙。
随即,舞伎们甩开水袖,踏着幽美恬静的笛音,翩然曼舞。她们虽朱唇不启,歌喉不作,但在其轻旋的柳腰玉臂里,月泻花树,如雪流霰。更兼笛声婉转起伏,荡尽世间的五光十色,任是再弩钝冥顽之人,亦怦然心动,沉心如醉。
渐渐的,笛声幽怨,越吹越低,似残月西落,花坠幽潭,春光老矣……
众人陡然梦醒,不觉瞪大了眼,可能抓住的,不过余韵袅袅,徒留怅惘而已。
满堂寂寂,鸦雀无声。许久后,一个声音喟然叹曰:“此笛哪是人间可留,实乃仙曲也!孤等何其幸运,居然能听闻此曲。甚哉妙哉!”
宋纬抬眼一望,原是燕帝发话,忙持笛站立,娇羞答曰:“妾身陋曲,哪当得起燕帝谬赞,没的玷污了陛下的雅趣。”
慕容隼把手一挥,道:“宋乐营过谦了,来人,看赏。”
随这话落,他身后的宦者便端着一盘金子出来。宋纬不敢接,忙看向司马炎。
司马炎笑道:“燕君如此,不独是奖赏,乃是慧眼识俊才。宋乐营,还不快快谢过燕帝隆恩。”
闻言,宋纬袅袅婷婷的纳个万福,接了赏赐,再与众舞伎飘然退下。
慕容隼灰眸一挑,柔情蜜意的盯着司马炎:“晋君,说来说去,倒底还是晋风高雅。你瞧,白日里孤等在梨树林里也曾听人吹奏箫曲,可比之你的宋乐营,那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司马炎瞟一眼蒙政,虽见他面色无常,却也不敢大意,忙道:“燕君说笑了,秦箫壮阔,晋笛柔浅,既不是同种管弦,又非一种流派,哪里好比较呢。依朕看,那是各有各的妙处啊。”
“是么?可孤白日听箫,只觉得‘呕哑嘲哳难为听’;夜闻笛曲,则恨不得问一声‘座中泣下谁最多’?若那白居易地下有知,只怕也要被宋乐营的笛声招得还魂,非得作一篇《竹笛行》不可。”
这话引来一堂欢笑,即刻有人附阿曰:“果如燕君所言,这样清俊脱俗的佳人,这样空灵清幽的妙曲,非得在流韵生风的晋国才能闻得;如是换了地界,便是一样的人儿,一样的曲目,也绝然不能有如此高妙的情趣!”
“就是,不然‘晋风北推’何以遍布天下?实是晋国之风雅致高洁,天下共仰,再莫能比……”
“真有那么好么?”蒙政冷冷一哼,犀利的目光挨个扫过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寡人倒觉得宋乐营的笛曲了无生趣,萎靡至极。好好的男儿豪情,就那么三下两下给弄没了。”
'说明1:梨园乐营将,即梨园中兼教师职务的伶人。'
'说明2:《春江花月夜》乃乐府旧题,据说为陈后主所创,然真正名声大振,却是因为初唐大诗人张若虚的同名诗歌。至此后,张诗被谱成曲,唱红大江南北,终成千古绝响。'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慢慢补!
等一下,七点半催学生起床,八点半送高三的学生入考场。三年一个轮回,这一拨的高中生涯就算走到头了。希望他们顺利,也祝福版下所有有亲朋好友参加高考的孩子们能顺利过关。
明天是端午节,祝大家节日快乐,多吃粽子——在海外的读友,应该都没叶猫那么惨,应该也吃得到粽子吧?8管那么多,大家同欢乐!
还剩一小节,争取明日补全。
☆、第四十二章 投石问路(二)
慕容隼睥睨着他,冷笑道:“秦君有此看法不足为奇。毕竟么,秦在北荒,最爱的不是丝竹管弦,倒是那些个瓦罐土缶。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情趣,焉能相提并论?”
阶下的四国大臣原是想掩口轻笑,可想起白日里蒙政的反击,忙乖觉的噤声。
出乎意料的是,蒙政没有针锋相对,倒朗声笑答:“是啊,大秦上下就爱击打瓦罐土缶,以此为乐。诸君如不嫌寒伧,寡人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闻言,汝阳王花白的须眉抖了一下,待想劝谏,则见少年天子眉色凛然,势在必行。老人家一时头疼,瞟一眼身旁的顾望,但见太傅面含得色,似乎完全赞同天子的作为。蒙斌沉吟了一会,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慕容隼仔仔细细的打量蒙政,而后凉凉一笑:“真是求之不得啊!秦君,请。”
蒙政霍然站起身,双手往腰间一扯,只听“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被扯破了。眨眼间,一件又厚又长的外袍被扔在地上,他只穿着单薄衣衫,大步走到厅堂中央。
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一时都骇住。待醒悟过来时,不禁眉目交接,满是鄙夷;甚而许多人以杯遮脸,窃笑不止。
秦帝满不在乎,只吐出一字:“剑!”
侍宴的宫娥宦者万料不到这点,正手忙脚乱的欲寻宝剑,只听“嗖”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上首席的后排飞出。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暗器伤人”,吓得惶恐大叫;哪知秦帝看也不看,右手一伸,便稳稳接住。大伙惊魂甫定,哆嗦着探首观望,方知那是一把带鞘的剑。
就在蒙政接住剑的同时,另一道身影自座位上飞出,直扑廊下搁酒处。众人懵了,下意识的追着那道身影——恍惚间,他们连眼皮都不及眨一下,那人已经提起两坛酒,掠到秦帝跟前。当他的双脚终于沾地时,人们看清了他的脸:好巧不巧,恰是白日里给对联加横批的英俊少年。
“陛下,酒来了。”
蒙政斜眼一眄,甩掉剑鞘,剑尖一指,便将酒瓮的塞子挑开。再伸出左手,将酒瓮高高上举,手微倾,黄玉般的美酒便奔泻而下。他早已仰起头,大口吞咽。见状,顾翦亦如法炮制,将酒水一气吸干。
在场的人一面喋喋不休的砸嘴非议,一面又莫名其妙的激动兴奋。御座上的齐帝也不能免俗,他放下夹菜的象牙筷子,对着挨得最近的燕帝,撇嘴道:“一介帝王,居然状如市井无赖,真真是俗得有秦国底色!”
慕容隼没有答话,他颦着眉,眸色深深,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大堂中央的两位少年。
那会,顾翦已将喝空了的酒瓮倒扣地上,自己则端坐其后,信手拈起两根竹筷,“叮叮当当”的敲起来。乍听之下,这声音固然不如竹笛婉转多情,也不雅致柔媚;然铿锵作响,倒是说不出的纯正干脆。且顾翦指法灵活,绕着瓮腰瓮底,忽上忽下的敲打;看似随心所欲,却高低错落,那宫、商、角、徵、羽五音,一样不缺。
满座的人又是诧异又是佩服,再不敢品头论足,皆敛神静听。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乒乓”一声,蒙政砸碎酒瓮,腾空跃起。
顾翦眼皮未抬,双手密密敲打,音点顿如急雨。前音尚未断绝,后音便绵绵袭来,在清脆与顿沉的纠葛中,气势滚滚而出。蒙政随之加快身形,倏来迅去。他腾挪翻转,勾踢挑抹,将一把薄剑舞得花团簇锦。那闪烁的剑光,犹如纷飞的雪花,洒向每一个角落;又如穿越冷雨的霹雳,照亮了每一双迷惘的眼睛。
诸人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双耳轰鸣,可心却澎湃起伏,血尽沸腾。许多人已顾不上礼制,或歪着脑袋,竭力伸长脖子;或以手支撑,勉力探出半身:为的,就是能看得更加分明。
就在此时,顾翦的敲击却戛然而止。——蒙政立刻收了脚步,身形凝滞。大家以为就此结束了,竟说不出的怅惘,甚而忘了喝彩。
谁想,顾翦的敲打声再次响起,一下一下,悠悠的拉出长音。
蒙政的手腕一抖,身子再度游走起来。这一回,他动作甚缓,一招一式,皆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有时,他如游龙戏珠,矫健而昂然;有时,又如雄鹰展翅,敏捷而逍遥;有时,则如猛虎下山,迅猛而绝决,有时,偏如巨蟒摆尾,出奇而致命——这酋劲有力的剑式里,男儿的阳刚之气被挥洒得淋漓尽致,让人恨不能推倒案几,与之共舞。
当他一个漂亮的鱼跃腾飞至大堂中央时,他突然收了手,如彩蝶般翩然落下。
满场默无声息,静静的仰望着这玉树临风的少年。
但见他昂起头,弹剑而歌:“风萧萧,夜悄悄,光阴似箭人易老。尔在花前逐风流,吾追明月到海角。男儿心,钢铁身,志气冲天不可摇。任尔风霜加雨雪,乾坤只为英雄倒!”
这声音高亢有力,又豪情满怀,直唱得大秦群臣浑身躁热,血气全汇集到喉舌。他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击节应和。
这一刻,瓦柱震响,回音不绝,上上下下,全被一股雄浑的气势所淹没!
其余四国大臣,先是呆滞,后是羞愧;末了,颈项居然撑不起头颅,全都低低的垂了下去。特别是燕国的大臣们,他们扯起袖袍,拼命的擦去抹在脸上的香脂白粉——那原是为着附庸风雅、取悦国君,而特特从晋国高价买来的上品胭脂!
然在场之人,谁也不及嬴湄受的震撼大!
便是隔着一个个脑袋,她亦执着的望着他。她看到,那张沾满汗水的脸,被四面八方的烛光照得异常发亮,恰如正午的日光,令人不敢逼视!
她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直至此时,她才知道,满堂虽然皆是男人,座中还有五位君主,却惟有他,才是英挺男儿,真正帝王!
她不知自己仰望了多久,只觉得眼眸酸了,脖子也疼了——是她的错觉么?那个光亮如日的少年,居然偏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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