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学看了看尚在抹泪的兄弟,低低道:“二十年前,大秦与西凉起争端。父亲奉令西征,不幸中了圈套,最后以寡敌众,为国殉身。高祖垂怜祖父只此一子,特命将他的尸骨运回咸阳,葬于祖母陵旁。”
蒙斌连声冷笑,道:“就凭你们父亲那窝囊样,也配说是‘以寡敌众,为国殉身’?哼,他要真是如此,早就陪葬帝陵,岂窝居于你祖母的坟上沾光!”
蒙习和蒙学大为惊愕,又不敢问,便巴巴儿的望着祖父。
“你们的父亲生前贪好女色,屡屡纳妾,老夫数次说他,他皆是左耳进、右耳出。临了上战场,亦还惦念着春色不放。结果中了西凉国的美人计,自己丧命倒还罢了,竟连累我大秦一万男儿有去无回,真真是蒙氏之耻也!老夫羞愧难当,自请受罚,高祖却念着老夫与他并肩开国的功绩,不但不怪,反自责不该轻信委任,还为此败遮过,不使老夫门庭受辱。如今,你兄弟二人年纪轻轻,不思上进,倒困于胭脂花粉,岂不是要重蹈覆辙?与其留你们将来祸国害家,不如今日便了结的好!”
说到此处,蒙斌已是面目狰狞,那瞪着孙子们的眼,仿佛要吃人一般。
蒙学忆起前事,不由得大为愧疚,复跪拜地上:“孙儿至此立誓,绝不沉溺女色,定以家国正务为要,绝不让蒙氏含垢。”
蒙习也跪了下去,抽泣着将兄长的话复叙一遍。
蒙斌叹息一声,道:“都起来。老夫亲手将你们养大,岂能不关心你们的终身大事?然古人云‘三十而立’,你们现下寸功未有,不过是啃着老夫的微末老本而已。偏老夫已经老了,还能活得几年,罩得你们几年?你们要想心安理得的享受世袭俸禄,自己不努力,成么?再且,习儿你虽未娶妻,但一屋子娇妾美婢,每日莺莺燕燕,还有什么不满足?将来你若是功成名就了,还怕那谢韵不肯嫁你么?”
蒙习本想嘟哝“到那时,谢韵早成了人家菜盘里的剩菜,岂还轮得到我”一类的话,但见祖父满面萧然,遂含糊称是。
蒙斌犹苦口婆心道:“习儿,老夫已经禀明陛下,给你谋了个美差。明日一早,你就到广羽将军杜确那里听命,好好做着,总有出头的时候。”
蒙习向来不愿奔波劳碌,一听从此后要早出晚归的点卯应卯,再不能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心下便叫苦不迭。然终不敢忤逆,只得装出欢喜模样,赶紧拜谢祖父。次后,蒙斌乏了,命他兄弟二人一块退出。
路上,蒙习喋喋不休的说着谢韵,赞过她的美貌和风姿,便大言不惭的直表深情,接着唉声叹气,扼腕一朵鲜花就要插在牛粪上。蒙学则始终不发一言,只面无表情的听着。待得兄弟分手,他急急摊开手掌,恍觉皮破血流——难道中秋夜受的伤,始终没法愈合?
假如一切皆如习弟所说,那嫪国舅已经前往帝陵,那么他十之八九能心想事成;除非,除非陛下不买太后的帐……可就算是帝后不合以来,在许多鸡零狗杂的琐事上,陛下还从未拂过太后的脸面……唉,虽然料不到习弟也会妄图染指于她,可他想出来的主意到底还是可行的:这咸阳城里,能让嫪太后灰溜溜扫了颜面而不敢抱怨者,惟祖父一人耳!然祖父分明极厌红颜,将之视作祸水,纵是自己开口,定也求不得他心软……
难道,真真就让那老色鬼遂了心愿?
刹那间,蒙学手痛心痛,混在一起直入骨髓,疼得几乎没法呼吸。他咬着牙,默默回想自己在祖父跟前发下的誓言,本要勉励自己简克寡欲,做个不让蒙氏含羞的铮铮男儿,奈何一时眼岔,视线错溜到天空。但见一对不知名的大鸟双双飞过,它们频频啜嘴鼓劲,相互搀扶。没来由的,他心中生出无限悲慨,竟有一种冲动,恨不得仰首高喊:
祖父啊,你哪里知道,红颜从来不曾误人误国,不过是人自误尔!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嫪国舅,乃一次露面的机会都米有,可素因为剧情需要,乃已经做鸟两回恶人。乃8要怪偶,这就素路人甲的命运么――――
喔喔,此乃小虐,下个星期二来看更新么。
最后,祝姐妹们节日快乐!
☆、第六十章 冤债有主(二)
可怜蒙学挣扎一场,究竟没有足够底气返回书房,惟耷拉着脑袋,摸回自己的寝室。此后七八日,他日日不得安眠,总提心吊胆。谁想他没等到噩耗,倒等来了天兆四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恰蒙政高兴,遂领文武百官前往皇家苑囿狩猎。因贵妃司马妤得以陪驾,便以思念故国故人为由,恳求天子许谢韵和宋纬相伴左右。蒙政垂怜佳人,慷慨允之。蒙学闻之,喜忧参半中,倒得了个主意,忙收拾行装,陪祖父起身。
到了会猎这天,大雪初霁,数百人携鹰带犬,奔逐旷野,大有风卷残云之势。
蒙政兴致勃发,一马当先。能跟得上他的,惟堂兄蒙学和伴读顾翦。三人一地狂奔,见兔猎兔,见貂射貂,一巡下来,马臀两边,皆挂满了猎物。跑得累了,三人且暂休息,顺便点算收获,数蒙学最多。
蒙政笑道:“我大秦雄风激烈,历来规矩,会猎拔得头筹者,定要重赏。学兄,你想要寡人如何赏你?”
“陛下真要给赏?”
“除了天上的日月星辰,水里的蛟龙人鱼,你尽管开口。”
蒙学按了按激跳的心,道:“陛下,臣若向你讨要一人,不知可否?”
蒙政的眼珠转了一圈,缓缓曰:“学兄看中了哪位佳人?”
“回陛下,臣欲求谢韵姑娘,望陛下恩准。”
蒙政巴眨着眼,忽放声大笑:“学兄垂涎她很久了么?”
顾翦也在旁凑趣:“我说呢,那一回殿上相见,你横竖看湄姐不顺眼,非拿着帕子含沙射影,原来是早就有苗头了。”
既然最想出口的话已经挤出齿唇,蒙学把心一横,索性道:“不知陛下可否记得中秋诗宴上被评为榜眼的诗作?其实那是臣写给谢姑娘的,因怕唐突佳人,故假托习弟之手,委婉求评。谢姑娘真真是才气绰绝,娴淑优美,叫臣不得不仰慕。臣也知道,佳人心有所属,臣本不配,可思慕之心总也不死,只好求陛下玉成。”
一语点醒蒙政,他揪着马鞭,颇有些苦恼:“南方藤萝依北地佳木,本是良缘一桩。但是寡人答应过嬴太傅,凡因诗宴而觊觎谢韵者,概不轻饶——难道现在要寡人出尔反尔不成?”
“陛下,如今臣不过浅地浮土,自然入不得谢姑娘慧眼,亦不敢强娶佳人。臣只渴望锐意进取,将来能由犬成虎,有所建树。彼时再来求娶,若谢姑娘依然心思专一,臣必不强扭,任她自去。臣就想,就想讨陛下一道圣旨,先将谢姑娘留予微臣,难道也不成么?”
蒙学这翻哀哀言词说得顾翦心有戚戚焉,思及自己曾吃过的苦头,遂恨恨道:“陛下,这也不叫出尔反尔。谁都知道花开的愈香,招来的蜂蝶便愈多。湄姐明明知道谢姑娘兰心惠质,又生的花容月貌,她就该把她藏得好好的,连人影都不该让月亮照一照。偏她要出来炫耀——便是没有中秋诗宴,单凭她下九之日领着一干美人四处照摇,那些纨绔子弟,还不得争先恐后么?臣听说,不独咸阳少年们思之念之,就是嫪国舅都扬言要纳谢姑娘为妾——陛下,小侯爷再不济,难道不比糟老头子强么?再有,我大秦男儿,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蒙政笑得眉眼都弯了。好半晌后,他才道:“翦,你近来越发嘴尖牙利,是不是把娟妹说不出口的份一块说了?”
顾翦面红,正欲吱唔,那蒙学已翻身下马,跪在雪地里磕头:“陛下,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谢韵不能休。还望陛下相助。
蒙政默了一会,又仰首看天,叹曰:“学兄,你风流英俊,有胆有识,假以时日,必和翦一般,是寡人的柱石大臣。若匹配谢韵,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依你适才所言,寡人先下道圣旨,叫旁人不得催逼太傅,单将谢姑娘留给你——它日若成不了佳偶,寡人定惟你是问。”
“谢陛下。”蒙学“咚咚”叩地,击得雪粒飞溅,额角通红,犹不知疼痛。
顾翦“嘿嘿“笑了几声,搓着手道:“陛下,天怪冷的,咱们回去吧。”
于是,三人乐呵呵的打马回头。
蒙政说话算话,回到歇息处,即刻手书圣旨。蒙学随侍一旁,看着行行墨字,不觉眼眶发热。
偏顾翦看见,又笑道:“陛下,臣听说湄姐防人很严,纵是如我这般亲近之人到蒹葭园拜会,也轻易不得见园内女眷。想必中秋诗宴后,小候爷辗转反侧,相思甚若,莫若趁今次会猎,内眷们皆在行宫小聚,你就领小侯爷去看看嘛。”
蒙政眼一眄,哼道:“娟妹也在里边,怕是你想看吧?”
顾翦腆脸傻笑,并不答言。蒙政亦想问候爱妃,乐得顺水做人情,便将写好的圣旨塞进袖袍,领着他俩去往行宫内院。
那会,司马妤命宋纬吹笛,谢韵弹琴,请了招福公主蒙娟和太傅嬴湄陪銮共鉴。正得乐趣,忽闻宦者报说陛下到,忙止了丝弦,迎到门边。
蒙政笑道:“寡人方才听得好笛好琴,笛必是宋姑娘所吹,只不知琴为何人所弹?”
谢韵盈盈万福,启齿曰:“民女末技,招陛下笑话了。”
蒙政虚扶一把,朗朗笑道:“谢姑娘太过谦了。弹得这样好琴,分明能招来百鸟朝拜么——学兄,寡人记得你也擅长弹琴,不如也来试试。”
蒙学微微觑眼,却见谢韵眼波清明,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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