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先生笑道:“老朽才至,姑娘便也散朝,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嬴湄本该坐在东篱先生的对面或是上手,然望了望姬冰所处的位置,便下意识的走到斜旁安坐。东篱先生心下诧异,斜眼一瞟,恰见姬冰英俊硬朗的侧面,顿时豁然。他想了想,当什么也没发觉,只唤弟子道:“还不快来见过嬴姑娘。”
立在他身后的少年应声出列,朝着嬴湄弯腰施礼。嬴湄一面起身相扶,一面笑道:“才年余不见,尊徒就长得这样高。若是走在大街上,我未必认得出来啊。”
东篱先生捋须答曰:“姑娘,他已经出师了。老朽给他拟了个名号,叫南山子,你觉着怎样?”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老先生,您贯来清雅高妙,连带尊徒的名号,也这样出尘不染。假以时日,南山子必然也和您一样:德高无尚,医术无双。”
“借姑娘的吉言,只盼这孩子日后真有这样的造化。老朽目下想得不多,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折腾不了几年,日后老朽去不到的地方,只要差他跑腿就好。”
嬴湄一怔,关心道:“先生哪处不舒服呢?这可得着郎中好生瞧瞧——”一语未了,她一手拍在自己的额头,笑道:“瞧我糊涂的。”
东篱先生微微一笑,叫徒儿拿出小枕,先给嬴湄把脉,又细细查问各种症状。然完事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收拾家伙。嬴湄知他脾性,除非万不得已,有话照例是只对姬冰一人说,便也不强,只吩咐传饭,大伙一处共欢。
待夜深人静,姬冰在客房处陪着东篱先生。东篱先生道:“上回配的药,可都吃完了?”
“还有一旬的剂量。”
东篱先生缓缓点头,那凝重的神情看得姬冰胆战心惊。他禁不住探过身子,道:“先生,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不妥。其实老朽已找到驱除‘思君不见七入梦’的法子,然嬴姑娘中毒已久,要想三日五日便毒素尽除,非老朽所能。且以姑娘的体质而言,也受不得猛药摧残。”说到这里,东篱先生一双老眼定定的望着姬冰,道:“你还记得从前老朽跟你谈过的祁连草么?”
姬冰的眼眸布满喜悦的光,连声音亦微微发颤:“先生,只要找到祁连草,湄儿便有救了?”
“对,再配上你去年采来的繁硕花和无忧籽,三者熬成浓汁,添上冰糖和燕窝,日日服用,半年后,‘思君不见七入梦’的余毒将消散殆尽。不过在此其间,可不能让她心性受刺,设若再动肝火,余毒先发,那就难办了。只怕到时候,就是扁鹊华陀在世,也救她不得。”
姬冰一边点头,一边将搁在茶几上的左手缩回来。
谁想,他的手臂才动,东篱先生的手便搭在上边:“这上边的旧伤全断根了么?”
“都好了。”
东篱先生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一层不尽相信的神情,慢声道:“你可小心了,祁连草生长的地方,比繁硕花的产地还要险峻。那里是祁连山之颠,四面刀削斧刻,悬冰长挂,千年不化,且光滑如镜,根本没处落脚。实话说吧,老朽活了这辈子,仅在四十年前见到有人能从那上边下来,不过那人肋骨全断,奄奄一息,纵然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是延续了几月的寿命而已。你固然一身本领,可这样的冰天雪地,未必就手到擒来。然此时不去,那祁连草春末则枯,恐又治不得她的病了。”
“先生勿忧,我定然能采到祁连草。”
东篱先生犹豫了一会,道:“唉,其实也不用冒这个险,就这么拖着,她也未必会出什么事。她日日吃着老朽配的安神定气丸,加上仕途春风得意,秦君对她又宠信备至,岂会有忧烦之事纠缠于身?”
“今日承君恩,或许明日便是阶下囚。仕途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忧烦之事更是防不胜防,与其抱着侥幸心理,不如斩草除根。先生勿用为我担忧,那祁连山我也不是没去过,小心一点,总会平安归来。”
东篱先生叹息一声,忽眼眸精亮,一字一顿道:“老朽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侧面和玉公子一模一样?”
姬冰垂下头,手指直扣掌心。良久,他艰难的顿首。
“论理,老朽不该说这话。但你这般呵护她,当不单单是受玉公子所托吧?”
姬冰终于抬起头,嘴角上有一抹哀凉的笑:“先生,不瞒你说,我十五岁就认得她——喜(…提供下载)欢她,一直到今天。”
这样的坦白,倒叫东篱先生有些窘迫。可有些话已涌到舌尖,无论如何也摁不回肚里。
“冰,老朽说这话可能过了,但咱们既为忘年交,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算知交一场。你对她赤胆忠心,她未必不知,然这些年来,她可真正看得清站在身旁的人是谁?或者说,她看是看明白了,只不过心里惦念的,恰是你像玉公子处。这样拖耗下去,于你于她,又有何益?难道你要一辈子充作玉公子的替身?依老朽愚见,还不如撕虏开,说个通透的好。”
姬冰坐姿端正,深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波澜:“我能为她做的也不多了。但得她身子康复,找到真正可以倾心依靠的人,我便会走的。”
东篱先生张大嘴,吃吃道:“冰……你,你居然要将她拱手让人?”
“先生,她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从来,她都是自己的。惟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这辈子要的是谁,要谁来和她同享欢乐,共历风雨。我不过是跟在她身旁,做些力所能及的琐碎小事,说不上是谁欠谁的恩情,又何来拱手让人之说?”
“可你明明为她做了许多事,几此三翻连命都赌上。你若挑明,她能不先虑及你?你又何苦三缄其口,为难自己?”
姬冰站起身,面色格外宁静:“先生,往常和你论道,你曾说人生便是此山还望那山高,人生若欲望太多,不过自寻烦恼。今日我得如此,已心满意足,再无它念。”言罢,他匆匆说过道别的话,便朝大门走去。
东篱先生虽已八十六的高龄,犹耳聪目明。他清楚的看到,在跨过门槛前,姬冰的左臂在门柱上撞了一下,他不禁担心的站起身:那被撞的地方,恰是去年姬冰在悬崖峭壁处采摘繁硕花时留下的旧伤。姬冰本为功夫高手,筋骨强壮,一星半点的小伤奈何不了他;但他担忧手上的繁硕花过早凋谢,故并没有停下来调理伤口,倒星夜兼程,赶着将此花交到自己的手上。为此,左臂落下暗伤,逢阴冷天,便会隐痛发作。——现下他这一撞,定是疼得不轻吧?
然东篱先生还不及关照,姬冰飘然的身子已不见踪影。于是,老人家怔怔的对灯苦思:情这东西果然伤人,要赶早教导南山子,一定要如为师一般,清心寡欲!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很惭愧,每每压力一大,我都会变得有点任性。谢谢大家留言包容。
我们学校要申报示范性学校,校领导要求各个教研组要搞研究课题,我的工作已经忙碌起来了,所以以后的更新就直接定为一星期两更,时间固定在星期四和星期天的晚上。忘见谅啊。
☆、第六十二章 各显神通(一)
第二日一早,燕国的兰台王叫了一顶小轿,带上两个贴身护卫,微服去往蒹葭园。谁想才递上贴子,看门的家丁便道主家生病,概不会客。王璨哪里肯信,索性报上真名。府内很快出来个女管家,陪笑曰,主人昨夜偶沾风寒,引发旧疾,已卧床不起,还请贵客多多担带。末了,王璨不但未能如愿以偿,甚至连杯茶水都没喝成,就被人恭恭敬敬的送还轿内。王璨叹息一声,只得怏怏转回驿站。
小轿才转过巷道,就被人拦住去路。两个护卫面色一沉,手已按在刀柄上。
王璨在轿内道:“什么事?”
护卫还不及禀明,对面的人便弯腰作揖,低低曰:“千岁,我家主人请您到前边的宅邸小聚。这是我家主人的名帖,好歹请过一过目。”
“呈上来吧。”
护卫接过一张锦帕,从轿帘的缝隙往里递。王璨接过后,翻都没翻,便轻笑道:“前边带路。”
很快,小轿停在一户偏僻的院门前。门开门合,快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待落轿后,王璨步下轿子,举目便看到院内遍植梅树,梅枝盘虬交错,朵儿绛皓驳色;那一派明媚的风姿里,分明透着无法言喻的妖娆。他噙着笑,踏着碎琼乱玉徐徐前行。花海深处,分明立着个俊俏男子,那人锦衣貂裘,怀抱着一只打盹的白猫,亦一般浅笑相迎。
“掖廷令,四载不见,你照旧风姿绰约,真真令人神往啊。”
“呵呵,比之兰台公子的光华贵气,可就差远了。千岁,请阁楼上坐。”木子美往边上一站,腾出一手,作出请的姿势。
王璨顺手捋了捋白猫的头,漫不经心道:“掖廷令,不知你几时有了这样的雅兴?”
木子美双眉斜飞,薄薄的双唇弯成一个美好的角度:“它叫‘湄儿’。”
王璨的手滞了一下。白猫懒洋洋的挣开眼,误以为方才抚摸它的是木子美,便仰起脖子,使劲的蹭向他的下巴。木子美低下头,亲了亲它的鼻尖,它一面嗲嗲的哼唧,一面伸出小爪,似拍似挠的抚着木子美的嘴唇。那模样,像极了与人打情骂俏的艳婢娇妾。王璨心头大觉异样,忙笑道:“掖廷令,你真乃妙人也。”
木子美嘴角微翘,笑得极是坦然:“可惜,和它同名的女子就没这样招人欢喜。”
王璨长长的睫毛悠悠一颤,没有答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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