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雠凑近身子,满面担忧道:“太傅,二公子固然脾气冲些,但是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望您三思。”
嬴湄笑曰:“我又不是去打仗,不过是取捷径找人商洽,哪里就真会害人白丢性命?”
仇雠犹然不解,然看她面色舒坦,并无自负之态,加之曾亲眼见识过她的神机妙算,故也不再妄言相劝。嬴湄倒招手唤他更近一些,低低吩咐一番,他忙领命退出。
屋内只剩下姬冰和嬴湄。就着灯光,她细心的给他包扎伤口,一面又皱着眉道:“冰,你猜会是谁透露了消息?”
他想了想,道:“此行机密,惟那日身在御书房的朝臣所知。如果他们不曾向外透露,就是此行跟来的人亦难猜出你的真正意图。”
她点了点头,食指和中指交替着轻扣桌面,低低道:“你说,蒙斌为什么要派蒙习跟着我?一路行来,这个脓包处处碍手碍脚,没半点用处。我不信蒙斌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更不信什么‘历练孙儿’的鬼话。”
他抬起头,黑如点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迟疑:“我想,应该是他已经怀疑我了。”
“嗯?”
“你还记得在仟陵时我曾跟你说过的话吧?”
她点了点头。
“蒙斌此生,对女子猜忌甚重,所以一旦察觉到天子的真正心思,便命我潜伏于你身旁。然你知道,那些属于你我及李俊旧怨的事,我是绝不能让他知晓。他虽然任我为线人统领,但未见得就深信不疑。他素来老谋深算,还不知暗地里又按插了多少人做第二道、第三道,甚至是第四道的暗哨;目的,就是预防我被你收买或是利用。特别是蒙学违背他的意愿,借狩猎而求娶谢韵,叫他极为震怒。他一口咬定是你在使美人计,搅他两个孙儿不合,妄图从中渔利,以浸染他的地盘。——这些,年前我便与你分析过了。再且,他一直觉得你是比嫪太后还要可怕的女子。至少,嫪太后的野心,数年前便已端倪显现,而你,为大为公,无欲无求,不独叫龙椅上的人围着你转,就是天下百姓亦颇多神往。这不得不叫他疑神疑鬼,辗转难安。他曾频频召见于我,偏你素来行事异常谨慎小心,无把柄可抓,他只好自己绞尽脑汁,另作计较;就比如此次蒙习随行。此人或许真的百无一用,但究竟是他的亲孙子,至少在他眼里,绝对忠于蒙氏的利益。且于明面上,多少能对你形成牵制,好叫你不能任意妄为。”
她的头颓然的靠着自己的臂弯,叹息曰:“亲己疏人,厚密两分,自古宜然。”
他望着她,又道:“湄儿,你常出入朝堂深宫,当察觉到秦君虽然对柳妃珍爱非(提供下载…)常,然因当年推荐李俊入宫及仟陵之事,他实际上对丞相府提防甚深。就是大司马处,他一面赐嫁御妹以示恩宠,一面却怨恨顾氏首鼠两端,与他母亲拉扯不清。目前,你可说是他最为信赖之人,其信赖之深,犹不在蒙斌之下。然真正比之蒙斌,你终究还是处于下风。这原因,你能猜测得到么?”
她慢慢的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闪烁不停。
不知怎么的,她眼里似乎起伏着一种类似于怀疑的东西,直刺得他眼疼。他觉得自己不适宜再看着那样美丽的眸子,遂端正坐好:“湄儿,他肯给予你这么多,除了你真有才干外,还因为他喜(…提供下载)欢你……喜(…提供下载)欢到可以不计较你的背叛与伤害……你知道,帝王不同于常人,他若是一味付出而不见预想中的回报,事情极可能会背道而驰……这一层顾虑,蒙斌是不会有的。大秦自立国以来,蒙斌不单建树颇丰,便是遭逢厄运,亦总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后,助其牢牢的据有帝位。这种耿直忠诚,不独深深的印在他的心上,也融在他的血脉。或许,他心里早已认定,纵然天下人尽负于他,他的叔公却绝对忠贞不二。——你若无十成把握怀疑蒙斌及蒙斌所信赖之人,便要设法预防,可不要盲目自信,最后错成靶子。”
多日来,他都未以这样严肃的口气与她商谈正事,。感激之余,她心里忽然窜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来得那么汹涌,以至于叫她汗毛毕竖。她抓住他搁在桌上的手,盯牢他的眼,讷道:“冰,你……你要离……我而去么?”
他愕然,黑黑的眼眸里,光起光灭,分明动摇着许多情绪。良久,他垂下头,曰:“等你办好他交付的事,我要离开几天。放心,你须我一日,我便呆一日……”最后的几个字,固然低不可闻,但话语里藏着殷殷暖意,仿如春风慢吹,春意盎然。
她落了心,欲说些别的,门外则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他赶紧站起身子,垂手一旁。
很快,几个仆妇捧了菜肴米饭鱼贯而入。待她们摆好后,姬冰按礼制退到偏房,与其余侍卫共用晚餐。
嬴湄在内,明明满桌佳肴,偏偏食不知味。反复思考他所说的话,她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对蒙政有些微偏见,可他看到或想到的东西总要比她深。尤其是念及他最后所言,她越发觉得愧疚。原来,她亦是个龌鹾之人!
——嬴湄,这不是你的作风!你怎可利用他的一腔痴诚,而牵制他飞翔的双翼?
……此行终了时,还是自己先挑明,别得过且过,叫他煎熬挣扎,叫自己抱幸快慰……
米饭一粒一粒的塞入口中,待得一碗空时,嬴湄心意已决。
她匆匆沐浴更衣,领了姬冰及随行侍卫赶到营房前。那会,三千士卒雄纠纠、气昂昂,整装待发。一旁,经过仇雠巧言安抚,蒙习虽愠怒未消,但也没有嚣叫闹事,倒规规矩矩的端坐马上。
一声令下,众人灭了火把,在星光的指引下,悄无声息的西出城门。
因当年做游侠儿时,姬冰曾多次穿越西凉,对此处地形极熟,故和向导并肩在前,引众人择捷径而行。约莫走了五十里,身后忽闻马蹄杂踏,人声鼎沸。姬冰预感不妙,忙勒马回头。就那会,呼啸的冷风里,一匹发了狂的骏马打他身旁飞过。
马上之人的面貌固然看不清楚,但观身形,分明嬴湄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起,争取在未来的一星期内日更,若做不到,望大家8要怪捏。
☆、第六十五章 险象环生(二)
姬冰大惊,不假思索的探过身子,伸长左手,欲抓住她的后心。可马奔的极快,他的指头才触及光滑的衣袖,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冲开。等他稳住身子时,嬴湄的坐骑已射到数丈之外。姬冰顾不得多想,惟狠夹马腹,紧追而上。
她的马,是蒙政从御厩里挑选出来的千里良驹;他的坐骑,则是神行不惫的凉州大马之后。按说来,她的可能跑得更快,他的则耐得更久,可他追着她还不到两个箭地,她的马忽然前足失蹄,“噗通”一声扑跪地上,将背上之人狠狠的甩了出去。姬冰看得见,却够不着,急得几乎大叫。好容易追到跟前,他忙勒住缰绳跳下马,晃亮火折,查察状况。
嬴湄的坐骑口吐白沫,张着鼻翼“哧呼哧呼”的喘息,四蹄则软绵绵的抽搐。姬冰的心头一派荒凉,只惶急四顾——恰见嬴湄就卧在一丈之外,身体卷成一团。
他急忙跑过去,放下火折,将她抱起。她一动不动,身子似已僵直。姬冰慌了,忙探其鼻翼,尚还有微弱的气息出入。他往上摸了摸,只觉得一手润湿。他拾起火折,细细一照,这才发现她的头撞在石块上,已是血流如注。
姬冰才将她抱上马背,蒙习等人已举着火把赶到。
眼看他要走,蒙习拦曰:“太傅怎样了?”
姬冰并未答言,只冷面斜眼,蒙习的双手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跨下坐骑随即糊里糊涂的让道一旁。姬冰抽马一鞭,飞驰回陇西。
仇雠得知此信息时,才刚刚查完哨岗,慌得劲步急奔,连唤大夫。
通明的灯火下,几个军医忙进忙出,把脉的把脉,针灸的针灸,灌汤的灌汤,上药的上药:无一不尽心竭力。仇雠心神不安,一把将姬冰扯到边上,责问曰:“你为太傅的贴身护卫,太傅所乘马匹,难道不是你在照料?你为何如此大意,以至惊马伤人?这等重罪,你如何担当?”
姬冰垂下头,咬牙道:“将军,太傅上马前,小的亲自检查马匹,并无不妥之处。这事蹊跷,还得观过马尸再说。”
“马尸何在?”
“小的在将太傅送回来之前,已叮咛其余兄弟将马尸运回。”
仇雠垮着脸,传卫兵将嬴湄的坐骑抬至前院。
那匹马四肢早已僵硬,背上的马鞍、褡裢、钩环全被卸下,光光的躺在冰冷的石板上。仇雠蹲□子,从头到尾的掐摸一遍,又细细的观察白沫未消的马口,冷声道:“此乃中毒而死。来人,把喂马的马夫带上来!”
很快,一个步履踉跄的军卒被推了上来。他一见周遭火把高燃,照得诸人如凶神恶煞,尤其为首的仇将军目龇尽裂,双脚不由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你可知罪?”
“小的知……将军,小的所犯何罪?”
仇雠扑上去,一手掐住军卒的颈项,咆哮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不打你个皮绽肉裂,你便不肯认罪么?来人,马鞭伺候!”
言罢,他狠狠的将军卒甩在地上。早有侍卫递上马鞭,仇雠一把抓起,然鞭子尚未落下,那军卒已紧紧抱住他的右腿,哭号道:“将军,人活一世,生要做个明白人,死也不能成为糊涂鬼。望将军明示,小的到底犯了哪条军规,该受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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