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得意的仰起头,夸道:“小爷,你懂得的可真多啊。你瞧,还有一事。就在王公子逃出生天的同一日里,晋宫内也失踪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那人是不是叫慕容隼?”
店家吃惊的看着嬴湄,道:“小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她淡淡一笑,“听说慕容隼艳冠晋宫,最是让人仰慕。若是晋国失踪的是个普通人,大约也不会四处盘查,搞得这般森严——大叔,你说是不是?”
店家松了口气:“小爷,你可真是神了。听说,是因为新帝即位后,他母亲谢太后为发泄素日里累积的怨忿,便下令勒死慕容隼的姐姐,据说那女人原是先帝极宠爱的妃子。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我们小老百姓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慕容隼受到牵连,小命不保。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皇宫。现下,他和王璨公子一样,成了晋国通缉的钦犯,还不知亡命哪里呢。”
说到这,店家又絮絮叨叨的猜测不休,嬴湄却没了兴趣。她站起身,留下茶钱,叫大伙赶早上路。一路上,她沉默寡言,兀自深思。早在第一次见到司马炎的时候,她便觉得此人外表虽然文雅,底里却深藏不露。事实也确实如此。司马氏建立的后晋,依靠士宦大族起家,一开始便受制于外臣,在皇位上虚耗时日的前两位君主,实在是窝囊得让人唾弃。还好,适时的冒出个司马炎,先是摆平王温,再扳倒王颐,让晋国转危为安。也许,司马炎所用的手段不甚光明,然从此后,司马氏极有可能一步步甩开外臣的控制,再大刀阔斧的实行改革。
嬴湄不想冒然评断司马炎,也不关心王璨与慕容隼的生死,但她却不免感慨:连一国之君都这般如履薄冰,那为人效命的姬玉,又能从容到哪里去?他给自己描绘的前景固然美好,然魏国之情形,又真比晋国好出多少?他和她的将来,是不是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呢?
她越想越惆怅,忽而想起了春天里遇到姬玉的事。那时,姬玉袒露心曲,她也将自己在晋国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详尽说来。
说到李俊时,姬玉先是默然,后叹息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姑母怎样对付李盟我没话说,但是对待李妃就太过了。那李俊既然能从重重关卡中脱逃,可见还是得些人心的。他现下藏身的地方,必定是在魏国势力不及之处。我以为,姬氏和李氏的恩怨到此也就够了。再有多余的闲心,莫若都放在魏国国内,让百姓富庶安宁才是正途。”
嬴湄深以为然,可是,世事无常,似他们这般磊落的人,最后又会何去何从?于是,她郁郁的垂下头,不复先前那般兴致高昂。
幸好行程顺利,一行人很快到达波阳。嬴湄将货物交付与“福瑞祥”的邹大掌柜,又定好明年的货单,再无琐事缠身,便一心一意的陪绯烟置办嫁妆。
这日下午,她和绯烟拿着采买来的大小包袱,说说笑笑的返回店家。才走到半路,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糕饼的香味。馋嘴的绯烟非要吃,嬴湄无奈,只好掉头去买。等她返回原地时,却发现绯烟没了踪影。
初时,嬴湄并不惊慌,她知道绯烟好热闹,总是东钻西探,只消在原地等候,她自会出现。然她的眼无意中落在铺满雪花的街面时,才预感不妙。
就在绯烟站过的方寸地内,满是污浊的脚印,有大有小,步伐甚是零乱。假如边上有路人,嬴湄不会慌乱,然寂寂一条小巷,由不得她不多想。定定神,她顺着脚印散落的方向追去。转个弯,她恍然听到那一面的墙后传来细弱的呼声,忙扔掉手中的糕点,悄悄抽出腰间的软剑,猛的刺过去。
一把匕首伸出来,轻轻一挡,再往边上一撩,力气大得嬴湄不由自主的翻了个跟斗。待她半跪半蹲的抬起头时,果然看到绯烟。
一只大手紧紧的勒住绯烟纤细的脖子,一个声音冷冷道:“嬴湄,你想她死么?”
☆、第十九章 风雪送归人(二)
嬴湄叹息一声,站起身:“慕容隼,放了我妹子。你开的条件,我照做就是。”
对面细长的灰眸闪了一下,哼道:“算你聪明。”言罢,他拿着匕首的手猛然一收,蓦的在绯烟颈上一划,一窜血珠立刻冒了出来。绯烟却因喉舌已被死死掐住,竟半分都叫嚷不得。
嬴湄脸色煞白,又不敢言语过激:“慕容隼,我已答应你……你为何还要伤我妹子?你……你别——”
慕容隼冷笑道:“谁不知道嬴姑娘奸滑狡诈,诡计多端。现下我不过是亡命之徒,若不作些防备,还不知哪时死在你手里!要真想你妹子好,乖乖的在三天内送我出晋国,若不然,这女人就是给我垫背的!”
说完,他扔掉匕首,飞快的将一颗药丸塞进绯烟的嘴里。等嬴湄反应过来时,绯烟已被推到她脚下。
“这女人服下的是晋宫最厉害的毒药。你若敢耍花样,三日后,她必如王颐一般害急病死去。若你照办,我会给你解药,咱们两不相欠!”
嬴湄生生按下满腹恨意。她蹲□子,将晕迷的绯烟抱起,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慕容隼看也不看她,捡起扔在地上的糕点和匕首,退回拐角里。不久,哒哒的马蹄声伴着辘辘的车声滚过,他警惕的探出头,但见嬴湄阴沉着脸,亲执缰绳,驾着一辆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慕容隼邪魅一笑,含着阴谋得逞的快乐,从拐角里扶出一个人来。
嬴湄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人,虽说他的面色和慕容隼一般苍白憔悴,衣衫也一样肮脏褴褛,可她依然一眼就认出那人是王璨。虽然闹不明白二人是怎么聚到一块,但嬴湄丝毫不觉得讶异。她发现王璨脚步轻飘,要不是慕容隼搀扶,还不知要被绊倒多少回。显见,在逃亡的过程中,这个养尊处优的士族子弟吃尽了苦头。那一刹,嬴湄有些可怜他,遂跳下马车,帮着将他弄到车上。
是晚,看视完绯烟的伤口,又好生安抚一翻,嬴湄才转回自己的寝室。灯下,她拿出通关文牒,翻来覆去的细看。思索片刻,她翻出一个包袱,里边花花绿绿,尽是女人的衣饰钗环及胭脂香粉。正沉思,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她也不回头,只淡淡道:“来了正好,把这些东西都拿去。明日赶早换好,可不要耽搁时间。”
那人走近,看了看,恼道:“嬴湄,你想羞辱我么?”
“请问,羞辱跟活命,哪个重要?”嬴湄转过身,神态和对方一般倨傲:“慕容公子,你若能想到更好的法子离开晋国,悉听尊便。”
慕容隼俊秀的脸变得铁青,额上的青筋亦频频爆出。嬴湄却是不怕,懒洋洋的斜睨着眼。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衣衫,气忿的走了。
嬴湄想了想,飞笔走墨,连写书信。然后把管强叫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又叮咛几句,方让他离开。
第二日一早,嬴湄安然的坐在木梯下等候。不一刻,慕容隼和王璨皆换了女装,姗姗出来。那时,满店的人皆讶异的张大嘴,嬴湄亦微微愕然。她知道这两人天生好皮囊,一旦穿上光鲜的锦衣绣袍,便是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却没想到换罢女装,竟可以假乱真,直如天仙般妖娆!然看着他俩脸上的精致妆容,她又如吞下绿头苍蝇般恶心:看来,这俩人的日常乐趣无非就是和女子争奇斗艳!
于是,她的眼珠转了两转,风态潇洒的站起身,笑曰:“果然是佳人难得。嬴某何其幸运,竟得两位仙子委身相伴。”
言罢,嬴湄走近木梯,伸出一手,扶住王璨。她神态温柔,像极了怜香惜玉的多情公子。不明真相的人看了,都啧啧称赞,说什么女儿美貌,男儿钟情,实乃佳偶天成。
这些话,乐得绯烟忘了颈上的伤,笑得合不拢嘴。王璨又窘又气,低着头,急步朝门外的马车走去。比之王璨的狼狈,慕容隼则从容多了。他冷静的审视嬴湄身旁,觉着没有异常后,这才哼了一声,真如女子般娉婷婀娜的朝大门走去。
路上,车队顶着呼啸北风,蹍着碎琼乱玉,冷嗖嗖好不难熬。然最令人头痛的,则是每每行不多远,就被来往巡逻的士兵喝住。先时,晋兵们也还守规矩,然一看到王璨和慕容隼绝美的脸,不由得眼神迷离,蠢蠢欲动。嬴湄的通关文牒只她乃普通商人,这样的身份在晋国地位极低,且她又非本土良民,故而那些晋兵越发仗势欺人。
他们先是用言语试探,但见嬴湄笑嘻嘻不甚在意,干脆借搜查为名,对那二人动手动脚。想王璨与慕容隼平日何等傲慢尊贵,如今居然被卑微肮脏之徒任意调戏,不由得气恼交加。偏那时,嬴湄又在边上凉凉浅笑:“美人,何必害羞。往日在青楼里,你们前门纳新,后门送旧,什么样的汉子没见过?如今兵大哥情深意重,你们又何必扭捏作态呢?”
得了这样的暗示,晋兵更乐了:既然对方只是青楼女子,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他们又是摸脸又是捏肩,恨不得解衣卸裙,就地媾合。嬴湄见闹的太不像话,怕露出马脚,忙将为首的校尉扯到一边,偷偷亮出司马炎的腰牌,这才解围而去。
如此这般的遭遇,短短路程里隔三岔五的上演,搞得王璨与慕容隼倍受煎熬。他们有怨无处吐露,有恨无处发泄,被蹂躏得像瘟鸡一般。后来,慕容隼总算瞧出端倪——其实这一切,只消嬴湄肯掏出小钱,陪上殷切笑脸,他们又何苦遭罪?再且,每每他们被摧残得快忍无可忍时,那女子总能适时的将晋兵支开——归根结底,必是她在捣鬼!
于是,慕容隼愈发忿恨,他暗暗发誓,只要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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