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微微一笑,道:“嫂子放心。那时自会有人拦着他,不用我们操心。”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嫪夫人定然不信,然顾望足智多谋,贯于防患于未然,是顾氏中第一可靠的人。故而,嫪夫人放下心来,道:“二弟的意思是——”
“当务之急乃是修书兄长,言明情况。兄长在朝廷中为官多年,没有不明白的。”
“好,我这就去写信——”
嫪夫人一语未完,便见顾望眉目紧蹙,低喝:“谁?”
就在二人狐疑间,顾翦提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来。嫪夫人呆了呆,有点结巴:“翦儿……你,你这孩子怎么了?”
顾翦牵起嘴角,本是要笑的,谁知那表情比哭还难看:“奉陛下圣旨,三天后,我随扶南将军嬴湄讨伐夏国。”
嫪夫人瞪大眼,泪花簌簌而落。忽的,她跳起来,抱住儿子痛哭:“翦儿,顾氏就你一根独苗!这不是有人故意要绝顾氏的后么!”
顾翦的心本已裂开一道口子,又经母亲这么一戳,顿时汩汩的流出血来。
原来,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亏他还说得出那样的话!哼,什么“寡人的统一大业里,一定要流淌着你的热血!”——如他所愿,他的统一大业里,即刻会染上自己的鲜血!
一瞬间,悲哀、激愤汹涌而上,顾翦年轻的心被挤压得喘不气来。就在那会,母亲哭、儿子哀,好好一个厅堂,顿时弥漫着悲痛欲绝的气氛。
顾望拧着眉毛,忍无可忍,怒喝道:“够了!”
嫪夫人惊慌的看着小叔子,不由得噤若寒蝉,泪水倏然无声的收了回去。早在她嫁入顾家前,她便知道,这个曾经号称大秦第一风流倜傥的名门公子,其实是顾氏子弟中最精明、可怕的一位。现见他勃然动怒,她慌张得都忘了自己长嫂的身份。
顾翦也有些畏'TXT小说下载:。。'惧的瞧向顾望,但见二叔眸子犀利,面色威严,一改平日云淡风清的模样。他正心里没底,便听到顾望劈头盖脸的喝斥。
“看看你这窝囊样,还算是男人么?顾氏惟你一子,将来的宗业全由你掌管,你若总是为着些微挫折而颓废萎靡,将来如何统领顾氏?他有野心有何不好?有野心者,往往抱负最大,最敢为所欲为!敢为所欲为者,便能锐意进取,不拘一格录选人材,然后成就大业!生为男儿,最怕跟着个懦弱昏溃的君主,不但处处受钳制,还会在猜疑中损害志气,便如湄儿的父亲,落得个枉死它国的悲惨下场!他既用你,你亦可‘以彼之术,反施其身’,用累累功勋说话!倒那时,便是你执意挂官避祸,他亦会苦苦留你!现下明明有个极好的机会,你却不分轻重、不知把握!若真有什么祸害从天而降,不还有你父亲和我顶着么?”
一翻话,骂得顾翦茅塞顿开。他即刻跪拜地上,顿首曰:“侄儿弩顿,多谢叔叔点醒。”
顾望骂完,实则自己也出了口气。看看侄儿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遂叹道:“起来吧。”
顾翦闻言而起。顾望又对嫪夫人道:“嫂子,你也累了一天,还是先去休憩吧。”
嫪夫人本有满腹的话要说,可看看小叔子凛然的神色,到嘴的话便全部咽了下去。想了想,终是依言离开。
眼见大堂上再无多余的人,顾望的目光才缓缓落在侄子身上。顾翦满含期待,正虔诚的望着他。他扶住侄儿的肩,悄声道:“翦,你觉得寒心了,是么?”
顾翦没敢答话,长长的睫毛不断的颤着。
顾望放开手,眸子却直直的盯着他稚嫩的脸,一字一顿道:“记住,无论何朝何代,都是伴君如伴虎!那皇位上的人,能给你无限荣耀,也能叫你家破人亡。从现在起,你须得学会安逸以思忧,思忧则有备,有备则不会祸及于身。”
顾翦咬着嘴唇,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顾望本还想说些权谋之道,然想了想,终究没说。临了,他敛起情绪,淡淡道:“翦儿,你也记着:上了战场,好好向你湄姐学学。她遭受的危难,不知几倍于你,可她仍旧好好活着!”
“侄儿谨受教导!”
“夜也深了,且去休息吧。”随这句话落,顾望飘飘而去。
偌大的厅堂上,只剩下顾翦一人。他愣愣的望着屋外黑乎乎的夜,慢慢回味二叔所说的话,心里生起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愁肠。他想起了与蒙政的初次见面,想起了二人相伴读书的快乐——而今,它们渺渺然遁风而逝,再也寻不到踪迹!
政,你和我,最终也会如此么?
刹那,两颗泪珠冲出眼眶,沿着他英俊而刚毅的面孔静静滑落。
突然,嬴湄的脸窜了出来,正微微的笑着。她的笑容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磊落!仿佛天地间,从来不曾有什么能改变她!折损她!
顾翦倏然一惊:难道他不如一个女儿?
屋外的世界依然黑乎乎的,他的心却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更新,不过是我自己发现文里有个疏漏,错把嬴湄三天以后出征写成了“十天之后”,故此修改。
下次更新的时间,大约是在三四天后。
☆、第三十三章 暗潮涌动(二)
这样的晚上,有人睡得香甜,自然也有人难以入眠。
长乐宫一间华丽奢靡的殿堂内,油灯高燃,光线亮得刺眼。灯下只有两人,一为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一为风流潇洒的俊俏男子。
但见美妇走来走去,怒色满面:“胡闹!简直是胡闹!枉费哀家费了那么多心血,他却这般不知珍惜!”
“太后息怒。”男子的细长凤目闪烁不停,真真是又漂亮又消魂。不过此一刻,他似乎并不急于展示自己的撩人本领,倒不断的安慰嫪太后:“太后你想,这总比嬴湄被立为大秦皇后要来得好吧?凡事有利有弊,往利处看,心结不就解了?”
“哀家解不了!这个逆子,今日既敢重用贱人,焉知日后不会变本加厉?说不定哪一日,这江山社稷,他都一并拱手相让!”
木子美微微上前一步,柔声道:“太后无须如此担心,大秦良臣甚多,岂容这种局面出现?”
嫪太后恨声道:“不会么?你看看其余六国,何曾出现如此荒谬的事?就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也没有这样的记载!偏这没脑的逆子就干得出!早晚有一天,那贱人必然会妖媚惑主,扰乱后宫,进而指手画脚,毁我大秦!哀家如不除掉她,如何对得起先帝?”
“太后意欲如何?”
嫪太后想了想,阴笑道:“她不是要上战场么?那种地方,以身殉职应该是很自然的事吧?”
“不可!”木子美的声音不觉高了起来。
嫪太后霍然回头,目光利如尖刺:“有何不可?”
木子美察觉到自己失态,忙换上忠诚老实的脸面,道:“太后你想,陛下既然对嬴湄委以重任,焉能没有想到保护她的法子?那样的话,派去的人一旦失手,结局岂不是比上一次更糟?依陛下的脾气,这咸阳宫的天准得翻过来!那时候,母子亲情荡然无存,倒变成难以共存的仇敌。这样的结果,于你于陛下,有何益处?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嫪太后脸色煞白。许久后,才极不甘愿的道:“难道就由着那贱人心想事成?”
“太后,我倒有一计,不知愿否一听?”
嫪太后目光烁烁,大是急迫。木子美的脸上亦隐现笑容,妩媚如女子。次后,他靠近嫪太后,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待他说完,嫪太后心花怒放,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挤了出来:“极好,极好!子美,就这么办!”
木子美款款退一步,揖礼道:“谨诺!”
那会,身处午阳殿偏室的嬴湄,尚不知暗网正往她头上罩来,犹顶着凉凉夜风,徘徊在露水浓重的庭院。思及白日里的事情,她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光阴似箭,八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玉郎,你知道么?咱们整整分别了二百四十七天!再过三日,我就可以回去了!
不管我在秦国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但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咱们再不分开;天涯海角,必如影随形!
一个月!你只要再等一个月,我必能回到你身旁!
泪水一颗一颗的滑落,嬴湄却不揩拭。自入秦宫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因喜悦而落泪!毕竟,她背运的日子实在是太多了!
像是回应她的心情似的,不远处传来叮咚琴音。那琴音流水般绵延,花香般旖旎,似徐徐倾诉志向,又似在哀哀寻觅知音。嬴湄倾耳听了一会,暗想,反正也睡不着,莫若去看看。因之,她提起裙摆,踩着软草,悄然寻去。
一丛芭蕉树下,琴音袅袅,幽然不绝。然芭蕉叶阔,浓阴匝地,兼无明月星子,别说琴者的面,就是身影都辩识不清。嬴湄本欲往前,忽又想:自古以来,只闻听琴,却从不曾见观琴的!于是,她收回脚步,隐身于一株玉兰树后,在清冽的芳香里,悠然的听起琴来。
可惜,琴曲骤然断绝。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躲着?”朗朗的声音,不是蒙政还能是谁?
嬴湄既尴尬又惊讶,讪讪的从玉兰树下走出来。蒙政也放了琴,缓缓踱到对面。虽则夜色幽暗,然二者距离极近,故她与他,都看到对方晶莹的眼。除了屈膝纳福,嬴湄真不知该说点什么。依她与蒙政的接触来看,此人不像是细腻敏锐之辈,可怎的也会有如此高远风雅的情趣?
“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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