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店里的食客曾经为嬴湄担忧或是抱不平的话,那么现下则满是鄙夷。想不到这么个神清气朗的俊美少年,小小年纪便趋炎附势,自甘堕落!那二人明明是想玩亵他和他的妹妹,他不但不严词抗争,反以巴结贵人为荣。可见人不可貌相,真真是辱没了那副外在的好皮囊。
不管旁的人如何暗暗咒骂,嬴湄依旧泰然自若。她转脸看向张尉和蒋乔,先询问什么叫“晋风北推”。那二人早被嬴湄的高帽扣牢,果真以为自己是绝世佳公子,便轻摇纸扇,洋洋得意的解释。
原来,所谓“晋风”,指的是风行晋国的一种生活方式。那晋国虽然不复往日之风光,但毕竟是前晋帝国的延续,故常以中原文化的正统继承者而自居。而其余六国,除西凉、燕国及秦国外,其余三国皆以追逐晋国的样式为潮流,故谓之“晋风北推”。
听完这番话,嬴湄这才晓得张尉和蒋乔为什么浑身上下擦满香粉,脸色惨白如鬼,原来这般不伦不类的装扮,便叫“晋风北推”。
她强忍住嗤笑的冲动,愣是挤出神往的表情,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得见二位公子,实在是草民之福气。可惜——”
嬴湄说到这里,故意面露凄惨,几欲滴下泪来。那张尉和蒋乔看得神魂颠倒,极是心痛,忙道:“心肝宝贝儿,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就是天塌下来,也有哥哥们给你撑着。”
嬴湄险些被这声“心肝宝贝儿”恶心死去,她蹙着眉,无须再装模作样,便达到悲愤的效果:“二位公子,草民万般仰慕你们的风姿,亦深深为你们的学识和风雅折服,恨不能与之相随,朝夕相处。奈何造化弄人,不肯让草民和妹子早一点遇上你们,以至于现在悔之莫及。”
“此话怎讲?”张尉和蒋乔闻言大惊,急急追问。
嬴湄偏不肯说,只是哀叹连连。最后,张尉和蒋乔急了,诅天咒地的发誓,再三证明自己拥有庇护“心肝宝贝儿”的本领,她才愁眉不展道:“实不满两位公子,我和我妹子都是忠顺王府的人。”
这话才落口,张尉和蒋乔便如霜打的茄子,里外蔫了个透。他们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嬴湄瞥见二人的尴尬神情,心下窃喜。绯烟却呆住了,她并不知道忠顺王是何许人,有何本事,最奇(提供下载…)怪的是,她好像从没听小姐说过此人,更不知小姐是如何与他相识。
其实,嬴湄也不认识忠顺王,她不过是听父亲说过,那忠顺王曹垒乃魏帝曹蓉的叔公,在先帝争夺江山的时候,曾经救过先帝,为此还失去了妻子儿女。故魏国建立后,先帝册封曹垒为忠顺王,并以侍父之礼相待。曹垒亦不恃宠而骄,兢兢业业的为先帝效命,在朝中甚有威望。先帝临终前,特别留下遗诏,要儿子曹蓉善待此人。故曹蓉再怎么昏溃无能,也要对忠顺王礼让三分。近十年来,曹垒不问朝事,只在家颐养天年。因此,朝中官员,包括李盟都不愿意招惹此人。
且说张尉和蒋乔对嬴湄的话信以为实,大不心甘的同时又恋恋不舍。他们望望绯烟,再看看嬴湄,觉得这一对兄妹就像两朵娇艳扑鼻的玫瑰。明明知道它有刺,不可靠近,偏偏又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摘下来。
嬴湄见状,装出黯然魂消的样子,头往边上一偏,道:“二位公子,草民和妹子与你们福薄缘浅,有缘无分。不如就此别过,免得大家伤心。”
言罢,她拉起绯烟,意欲要走。张尉忙拦住,道:“心肝宝贝儿,你且别走,再陪哥哥们说会话。等会儿我和乔兄送你们回去,好不好?”
绯烟恰看到嬴湄偏头时浮于嘴角的讥笑,立时便知姑娘心意,心理一欢喜,遂大着胆子插话:“那可不行。我和哥哥是偷溜出来的。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送我们回去,必定会让王府的管家看见。只要管家跟王爷一说,王爷非打折我们的腿不可。”
嬴湄欣喜的看着绯烟,道:“正是这话,还望两位公子体恤。”
张尉和蒋乔踌躇不决,两人低低商议,都觉得此一刻的忠顺王固然招惹不起,但那老家伙都已八十好几,半截身子已插入土内,哪还能长久支撑。眼前这两个鲜嫩娇娃,想来他那把老骨头定然也没尝过——如此,倒不如先留情留意,免得老家伙两腿一蹬,便有人抢了先。
想到此处,两个色迷心窍的家伙便腆着脸,各自取下腰间的玉佩,硬塞给嬴湄:“我们皆是通情达理之辈,既然你和你妹子确有难处,我们自也不强留。不过相逢一场,情意自在你我心间。你们先拿了这东西,就当作是念心儿。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拿了它来找我们。”
嬴湄收了玉佩,故意歪头苦恼:“草民身上的一丝一缕皆为忠顺王所赐,却不知拿什么来回报二位公子……”
“我和乔兄乃高雅之辈,断不稀罕什么金银俗器!但要你和美人心里时时存着我们,便也够了。”
“那可不成。”嬴湄将目光投往柜台,忽欢天喜地道:“草民略通文墨,二位又是极风雅之人,不如草民题诗作画在二位公子的扇面上,可好?”
张尉和蒋乔惊喜对望,大出意外。为点缀歌舞升平,高门望族素来喜(…提供下载)欢诗文唱和,以彰品味。纨绔子弟每每与名妓狎昵时,总要吟哦诗歌,一来附庸风雅,二来又能宣扬艳名,传为佳话——眼前的美儿郎虽然稚嫩,却也解得其中真味,可真是个妙人儿。于是两人喜上眉梢,即刻传小二笔墨伺候。
嬴湄提起笔,不假思索的在张尉的扇面上一挥而就。张尉看罢,喜得抓耳挠腮,大声诵读:
“好逑君子润如珠,
色若春花看不够。
芝兰玉树相仿佛,
徒留叹息总难如。”
那蒋乔听了,满面得意,挺直干瘦的身子顾影自怜,道:“好诗,果然好诗。想尉兄你就是那‘色若春花看不够’,我便是那‘芝兰玉树相仿佛’。这位小兄弟果然是珍宝般的妙人儿,比喻得如此贴切,怎不叫大爷心疼。”
旁边坐着个书生,听罢蒋乔的话,再也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蒋乔瞪他一眼,鄙夷道:“有辱斯文。”他转而对嬴湄道:“心肝儿,你且在老东西的身边忍耐些日子,我一定想办法将你弄过来,定会疼你一辈子。”
嬴湄气得脸色微青,好一会儿后,才敛去怒气,对蒋乔道:“蒋公子,你的扇面上已经有诗,草民就给你添副小画吧。”
蒋乔忙讨好的将扇子递上,嬴湄飞墨走笔,不一刻,就将小图画好。张尉凑上去一看,道:“这画上长身玉立的风流公子必是乔兄,只不知这乌龟是干什么的?”
“龟乃长寿之物。草民期盼——”嬴湄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蒋乔便喜滋滋的道:“你期盼能和我天长地久,是也不是?”
嬴湄是见过蠢人的,却从没见过这般愚蠢而又感觉良好之辈。若不是自制力强,她早就放声大笑。那厢边,绯烟则气得两腮鼓鼓。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姑娘的意图,哪知道姑娘居然写出如此肉麻的诗歌,因之,她撅着嘴,以示不满。嬴湄也不劝解,只打着哈哈敷衍两人。
蒋乔正陶醉于幻想中,他高举扇面,炫耀般将嬴湄的画示意给满堂食客看。左近的人都看得分明,那扇面上画的是一介贵公子靠着大石休憩,他手中的酒囊已然打翻;一只小乌龟凑上来舔食倒地的酒水。这画虽然只是粗笔勾勒,却画得惟妙惟肖,活泼有趣。众人有心赞叹,却又恨嬴湄没有骨头,自轻自贱。
忽然,角落里爆出一阵清朗而快意的欢笑,直如玉器环佩之悦耳,所有的眼睛不免全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貌比潘安的俊美少年,正懒洋洋的盯着蒋乔手中的扇面,他笑得天真,笑得无邪,仿若迎风摇曳的牡丹。堂上食客陡然为少年捏了一把汗:他的面貌比嬴湄更精致娇美,看上去风华又不相上下,只怕是难逃张尉和蒋乔的毒手了!
'说明:依据《西京杂记》的记载,早在西汉时代,当时的国都长安,也就是今天的西安,就已经有玫瑰的种植。'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才看见你的留言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开心得很!有留言立刻就有动力了,谢谢!
☆、第四章 少年郎(三)
谁想,张尉和蒋乔非但没有饿虎扑食般扑上去,脸色倒变得极其难看。嬴湄见了,心下奇(提供下载…)怪。她正寻思,张尉和蒋乔则冲她胡乱施礼,道:“心肝儿,我们还有事,且先离开,它日再会。”
嬴湄心头恶气已出,便也不打算再与之周旋,便点点头,任由他俩领着家仆匆匆离去。
待张尉和蒋乔一行人都出了门,那少年便支起身子,笑容满面的冲嬴湄直伸大姆指:“小兄弟,还是你厉害。”
嬴湄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台何故夸我?”
“你的诗藏头露尾,你的画指桑骂槐,将那两个蠢才骂得一文不值,他们却不知道,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你说,你不厉害何人敢说厉害?”
绯烟好奇道:“这位公子,那你说说,我家……哥哥是怎么骂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少年望了绯烟一眼,心下叹气,暗想:其兄如此聪颖,其妹怎地这般驽钝?也罢,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有绢秀容貌、温柔品性也就够了。如此一想,便和颜悦色道:“姑娘,令兄高妙的地方就在于,他骂人于无形,被羞辱者完全不自知。你且将令兄的诗从头念一遍,我再说与你听。”
绯烟半信半疑的看着嬴湄,见她但笑不语,便真的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