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政目光剧闪,明灭交替。类似的话,傍晚时,当着太傅和丞相的面,母后也说过,但绝没有现在尖利,尖得一下子将心刺破。
儿子的那点波动,嫪太后全看在眼里,她的声音骤然急促:“你爱那狐狸精,只管意乱情迷的爱去!但凡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许你搭上大秦的千秋基业!——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得了这皇位的!”
说到这里,她眼里已蓄满泪水。手指一伸,颤颤微微的点着儿子:“想当初……你作弄乾坤,触怒先帝……哀家为保住你,磕得额头都破了……早知你是这样的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当初就该让你去了!哀家何至于步步为营,干那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报应,真真是报应!就为你这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黎民的逆子,哀家日日被冤魂缠绕,苦不堪言……还得费尽心机为你打点一切……好,好!你就和那狐狸精比翼双飞去吧!蒙氏不独你一个男儿,你走了干净!这皇位自有合适它的人……”
这话如冷水泼面,骤然将蒙政狂躁无绪的心冷却。他抬眼看去,母后已是涕泪交加,泣不成声。
刹时,许多年前的旧事浮上心头。
七岁那年的正午,阳光酷烈,照得人头晕目眩,心焦气闷。可他不能动,必得老老实实的跪在汉白玉石板上。雷霆震怒的父皇,端坐在屋檐下,厌烦的瞪着他。父皇的宝贝女儿乾坤,一边偎依在父皇的怀里哀哀哭泣,一边得意的斜睨着他。母亲则素服净袍,跪在阶下,不断的磕头。她磕了很久很久,发丝乱了,额角破了,殷红的鲜血顺着惨白的脸,徐徐下滑……
十二岁那年的夜晚,电闪雷鸣,凄风厉雨,间或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凄厉得如鬼魂哭号。伺候他的宦者宫女不知都到哪去了,独留下他在锦被里哆嗦。还好母后来了,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安睡。朦胧中,他又听到女人的哭声,吓得几乎跳起来。然一张湿漉漉的脸贴着他的额角低喃:“政儿,为了你,娘就是下阿鼻地狱也不后悔!”听出是母后的声音,他放心了;但是他弄不懂母后为什么要哭,于是,半睁着眼,偷偷瞧去:母后居然面色苍白,眉眼间荡着深深的恐惧!第二天,他听说父皇心爱的妃子——虞美人,以巫蛊术诅咒他、二皇兄及父皇,这才隐约了然。回望身后,他看见母后的脸上早就没了昨夜的恐惧,剩下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十四岁那年的清晨,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宫里宫外,皆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尽管即将被册封为太子,他却不是特别的开心。固然,他渴望超越先祖,成就霸业,可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安——那样英武神威的父皇,都不能扫荡六国,乳臭未干的他,可能胜任?不知什么时候,母后来到他身旁,静静的看着他。看着看着,母后红了眼,泪光闪烁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爱怜。他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心底只剩一个念头:从此刻起,当由他来保护母亲!当姨父和丞相前来相迎时,他仪态威严,气度雍容,令人不敢正视。母后执意相送,一直将他送到内宫的大门处。辇车已经驶远了,他掀开车帘往后眺望,遥遥看见母后的身影已变作小小的黑点,可她依然固执的站在原处……
后来,即位登基,旁听国政……诸事接踵而来,让人应接不暇。可他,依然昂首阔步,不曾犹豫。因为他知道,每往前走一步;但凡转身,身后必是母后殷切的眼神!
他知道的,生在皇家,风光鲜亮的背后便是龌鹾,随心所欲的下场则是不尽如意;便是贵为帝王,也不过金丝笼儿罩身上,有些东西,注定一辈子望尘莫及!
所以,他才难得放纵,由着性子,一定要得到那最渴望的东西!
他,要做不一样的帝王!——偏偏这样的企望,不单伤了寡母,也将他逼得没有退处!
蒙政俯视母后,忽然发现她的两鬓,不知何时冒出几根白发,扎眼得紧。他的心狠狠收缩,直到确定自己的声音不再沙哑,才费劲的吐出字来:“母后勿用担忧,皇儿知道错了。”
嫪太后本已泪眼婆娑,悲不自胜,忽听此言,眼眸顿时睁大。
“母后,皇儿……皇儿不立皇后了……”
嫪太后生怕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再抬起眼皮时,面对的,依然是儿子英俊而刚毅的脸。她禁不住心花怒放,眼神随即飘向通往寝室的门。
蒙政知道她的意思,嘴里一下子塞满苦味,良久,才道:“母后,她中毒了……在她所余不多的日子里,皇儿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嫪太后没有吱声。借着给儿子(。。)整 理衣襟的机会,她看到对面的俊颜已是忍耐到极限,遂见好就收,长叹一声,温言曰:“政儿,哀家明白。就依你的意思吧。”随后,又拍拍儿子的手,道:“你先歇息。明日一早,文武百官还等着你呢。”
蒙政缓缓的点头,忍而又忍的泪珠藉机坠落。它们滴在暗色襟袍上,迅速浸染扩大,贴着肌肤,凉凉的渗透心底。
这一夜,午阳殿的灯火彻夜未眠。十七岁的少年窝在龙榻上,紧紧的抱着一个将死而未死的女子,生怕被谁夺了去。
这会,无论怎么看,少年都如受伤的幼兽,全无半点帝王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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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四川地震,上网查了一下,灾情严重。
担心之余,希望在那里的亲们没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偶鸟!这该死的网速!
亲们,一到晚上,偶这边的网速就素乌龟的速度。以后要素乃们等到夜十点仍不见更新,请于第二天再来看啊。
最后,关于顾望为什么自称“为父”,不是说湄儿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乃是他已认湄儿为义女的缘故。
然后点名批评东鼠和贼猫,乃们不能因为偶素英盲,就用英语勾答为奸,共同欺负偶!
当然,其他在海外的MM,乃若素只能用英文留言,偶极其欢迎。偶绝对相信,乃素好人,绝不会如东鼠和贼猫合着伙来欺负偶!你们只管留言,偶就8信米人替偶翻译!
再次警告东鼠和贼猫,乃两个人8行!
下次更新,约在星期三。
☆、第四十章 思君不见七入梦(三)
作者有话要说:四川的朋友,保重,希望灾情不要再扩大了。今天看新闻,看到温总理慰问受灾群众时,有孩子饿得直哭,心痛得很。我们学校已经组织捐款,老师学生都有,希望我的那点财物到时候能起到点点作用。
下次更新,确定在星期天。
两日后,一队羽林军押着一驾马车,风驰电掣般驶向咸阳城的苍龙门。道旁行人大为惶恐,忙避往两边。戍守城门的士兵则敞开大门,恭候马队。
就在众骑卷烟飞奔时,城门外的茶寮里,茶客们兴致勃勃,猜测不休。最靠里的位置,独坐着一个褐衣男子,他头戴斗笠,只露出下半脸颌。因着他的沉默寡言,周遭的人虽来来往往,却无人分神于他。
一驾马车驶近茶寮,马夫一面吆喝着停车,一面眯着眼打量周遭环境。卖茶的大娘忙笑呵呵的出来招呼,车夫并未回应,而是从车上扶下一位女子。那女子二十一二,作少妇装扮,虽面现疲态,却难掩俏丽妩媚之色。她往马车旁一站,倒似菜圃里倏然盛开了鲜花。众人不由得收了口,愣愣的瞧着。
少妇和车夫并没有即刻走进茶寮,反是从车里扶出两人。那两人一鹤发一童颜:老者年逾八十,须眉飘飘,大有道骨仙风之态;少者仅止十四五岁,斯文清秀,恰似观音身边捧瓶的善财童子。这一行人,面貌不同,风采各异,端的是引人注目。
因前边的桌子已坐满了人,他们只好穿过人众,来到斗笠男子跟前。
车夫笑道:“这位兄弟,我们可以和你搭个桌么?”
斗笠男子微微点头,于是四人围成一圈,坐将下来。茶大娘殷切的送上茶水点心,车夫赏了小钱,她便欢天喜地的退到一边,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众客期待了许久,偏这一桌人都如哑巴似的,除了喝茶吃点心,愣无多余的话。见没什么可打探的,他们便消了兴头,渐次散去。
眼见得周围终于清静无人,车夫才压低声音,焦急道:“二公子,我们姑娘怎样了?”
“现在不好说。得等些日子,等她被放出来,请东篱先生看过了才知道。”
“你说什么?我们姑娘能放出来?这……这可能么?——二公子,你哪里得的消息?可不可靠?”
斗笠男子没有即刻回答,只是仰起头,其面容随之显露出来。他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生得极为英俊;便是额角处有道疤痕,亦丝毫不减其夺目的神采。固然,他面色冷淡,让人不敢亲近,然眸子里却流转着万无一失的神气。此人,正是姬冰。
但见他摸出几张纸片,摆在桌上,淡淡道:“那些问题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她准能出来。——这是路引,这是入城的牒文。拿了它们,你们先到朱雀街的‘悦来客栈’。我已经给你们定下房间,若有人盘查,只管大大方方的说是来做生意的。”
车夫和少妇将信将疑,又不好多问,只得含泪点头,接过东西。
姬冰转向老者,愧疚道:“东篱先生,这般长途跋涉,实在是辛苦你了。”
东篱先生捋着胡须,缓缓摇头:“不算什么。老夫正指望着早日见到她,好弄个明白呢。”旋及,他瞟了瞟左右,对车夫和少妇道:“管强、绯烟,这里人多耳杂,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是赶早入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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