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李承宪虽已著意温柔,但是初经人事的少年仍是伤了身体。滕翼咬咬牙,觉出连日来身体一直在发著低烧,却仍旧忍著身体的不适拼命赶路。
就这样奔波千里,终於赶到了湛城。按照爹爹信中所写去找那个叫蔡辙的人,却被告知家人已经因故回西夷去了。滕翼又马不停蹄地离开湛城继续西行,然而刚出了湛城,向清州城赶去的路上,便下了一场大雨,滕翼来不及躲雨被淋了个正著。
浑身湿透,滕翼只觉身体更加酸沈无力,幸好路过一间无人的破庙,这才勉强进了庙中避雨。
滕翼一进庙中,便昏睡了过去,不想本就微烧的身体,再加上一路奔波疲累不堪,更兼淋了一场大雨,就此一病不起。
倒在那间破庙中昏睡的两天两夜,滕翼终於从燥热不安的昏睡和梦魇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全身酸痛真想就这样晕过去。却知道在这荒山野岭里,自己孤身一人,若是这样睡了,便真的会永远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滕翼咬破手指,指尖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嘴唇干裂,喉咙处犹如火烧一般,滕翼勉强挪动四肢,爬到门口,也不管干净不干净,趴在檐下水洼里喝了几口前几日积的雨水,润了润喉咙,这才仿佛又活了过来。
又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知道这时候只能靠自己了,滕翼吃力地爬了起来,向外走去。所幸庙後不远就是一片山林,滕翼支撑到山林里,挖了些药草回来服下,接著又是到头便睡。
此後滕翼每日便是昏睡,睡醒了便去後面山中找些药材,还有野果充饥。这样数日,身体竟也渐渐好转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戎瑞二王间的大战爆发了。
湛城及清州城间整片大地都成了战场,每日都有无以计数的军队来回过往,时不时又有两军交战之声远远传来。
滕翼不禁又回想起当日的湛城大战,不由心惊。
滕翼怕被波及,然而西面又戒严了,也无法继续西行,同时又忍不住想著……不知李承宪有没有来?他有没有危险?
随即滕翼又赶快止住这样的念头。
不要再想了。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他无论怎样都不关我事……
於是他便挪到山中去,只有趁夜才回破庙中过夜,就这样在这里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这日天擦黑,滕翼刚刚回到荒庙,远远便看到两匹军马停在庙门前。
滕翼从马鞍制式认出,这马定是所属西南联军,不知为何西南联军的官兵会来这麽偏僻的地方?便想离开,继续回山里躲一夜好了。
然而一个犹豫,滕翼又转身轻手轻脚走进庙中,缩在门外查看屋内情势。
听里面两人对话,又一阵翻找,大概猜到屋内情形。正犹豫著要不要走,免得趟这趟浑水,反正自己并不是中原人,无论瑞王还是戎王获胜他都不在意。此时却听到屋内动静,原来两名西南官兵已经搜到了屋中藏匿的那人,正要下杀手。
滕翼来不及反应,便抄起门口一根木棒冲了进去,什麽置身事外的念头都抛到脑後了,一瞬间,身体已经先於想法动作起来。屋中那人是李承宪的同伴。不能让他死。抡起木棒对著神像後正刚刚举起手中屠刀之人的後颈打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神像後被自己所救的人竟是李承宪。
滕翼一声一声唤著李承宪的名字,眼泪都下来了。若是自己刚刚没有来怎麽办?若是自己刚刚一念之差转身走了怎麽办?若是自己没有冲进来怎麽办?李承宪是否就这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死掉,被人割去头颅换些许银钱,尸体在这里腐掉烂掉,变得自己即使看到了也认不出?
拼命摇著李承宪,见他仍是一动不动,滕翼失声痛哭。自己怎麽会想著与他再没有关系?怎麽会以为他无论发生什麽事自己都可以不再在意?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
滕翼简直想象不下去,放声大哭:“李承宪……李承宪……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李承宪……”
滕翼沈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伏在李承宪身上哭的嗓子都要破了,却感到李承宪微微的动了一下。
接著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著,滕翼屏住呼吸,整个人都贴上去听,这才听清楚。
“你要是承认你喜欢我,我就不死了,好不好?”
46
李承宪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李承宪勉强动动身体,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山洞里。洞内显然已经清理过,他身下铺著厚厚的草甸,身上伤口已经包扎好,上过药。
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李承宪转动头部寻找滕翼,发现滕翼正蜷缩著睡在他脚边。
李承宪只觉饥肠辘辘,口中干燥,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想起那日自己受伤躲在破庙中,差点被西南联军的两名军士擒杀,却在最後关头被自己找了许久的滕翼所救,心中不由感叹,这世上的事真是谁都想不到。
想起那日滕翼伏在他身上大哭,恳求自己醒过来,不要死。然後呢?
然後自己问了他一句话,他回答了没有?
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他说了,然而又似乎没有。
这时滕翼揉揉眼睛,也醒了过来。抬头一看,李承宪正睁著眼睛盯著他,又惊又喜,马上爬了起来,扑过去,道:“李承宪!你终於醒了!”说完又高兴的要掉眼泪。
李承宪看著他,心中一阵满足。
不管怎样,终於找到他了。
自己珍藏心中,无与伦比的珍宝。终於找到了。
之後从滕翼口中,李承宪才得知,自己已经昏睡了五天五夜。滕翼那晚趁夜将李承宪背进了山中,藏在了山洞里。之後几天滕翼衣不解带地照顾李承宪,好在山中多得是草药野果飞禽走兽,滕翼从小长在山里,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两人倒也好好活了下来。
那两名西南联军的兵士一死一伤,想来活著的那人定会回去带人来搜山,还好这片山林颇大,地势也极复杂,滕翼所找的山洞相当隐蔽,这几天竟也无事,并没有被敌军找到。
说话间滕翼弄了些野果来喂李承宪,又给他的伤口换了药。
李承宪吃了些野果,腹中饥饿终於缓和,便问起滕翼的近况,怎麽会在这里逗留,那天又为何会出现在破庙中。滕翼不想说太多,只说自己淋了雨大病一场,才耽搁了行程,滞留在这里。
两人这样说了会子,天边渐渐亮了起来,於是滕翼也起身忙活,外出摘了些果子回来给李承宪吃。
李承宪靠著山洞的石壁坐了起来,接过野果,却不急著吃。
滕翼看著奇怪,问道:“李承宪,你怎麽不吃?”
李承宪看他半晌,突然道:“滕翼,我那天晚上问你的话,你是怎麽说的?”
滕翼想起那天昏迷前李承宪的话,顿时脸又烫得发烧,讷讷道:“我……我不记得了。”
李承宪看他这样,那害臊的样子自己再熟悉不过,心底又是一阵暖洋洋,摇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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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翼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谁知李承宪又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地看著他,道:“既然咱俩都忘了,那我再问一遍吧。”
滕翼闻言惊愕,反应不过来,只觉李承宪望过来的目光宛如绳子一般,绵绵密密紧紧束缚著他,躲不开,逃不掉。
“小翼,我喜欢你。不论你是男人,或者是什麽身份,我都喜欢你。”
“你呢?”
扑扑连声,滕翼手中野果滚了一地。
滕翼嘴巴张了又合,终是什麽都说不出来,转身跑了出去。
望著滕翼飞奔出去的背影,李承宪向後靠向石壁,闭上了眼睛。
又让他跑了。
其实刚刚自己说了谎。
虽然很隐约,很模糊,但是他仍是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时的滕翼哭得嗓子都哑了。抽抽噎噎,话都说不清楚。
却仍是趴在他耳边大喊。
李承宪,不要死!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让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不要死!
你若是死了……若是死了……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一想起这些话,这些平日里滕翼绝说不出口的话,李承宪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只是那人嘴硬脸皮薄,当著面却怎麽都说不出来。想想滕翼小脸定是红透,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然而怎麽也不敢在清醒著的自己面前将那晚的话再说出口。
李承宪不禁又是嘿嘿笑出声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
滕翼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小溪边,舀起一捧溪水泼到脸上。初春的溪水冰冷刺骨,滕翼脸颊被水冰得刺痛,却仍是烫的如火烧一般。
那个人,怎麽就能这麽轻易的说出这样的话?想起他刚刚的话,他嘴角温柔的笑意,他眼中深情的神采,滕翼的脸更烫了。
如果是自己,即使很喜欢他,即使再怎麽喜欢他,也不可能当著他的面,这麽平静的说出来。
不由想起那晚自己以为李承宪几乎没救,哭得没了理智,竟将那麽羞人的话喊了出来。
幸好他忘了,否则自己真不知怎麽面对他。
幸好他忘了。
滕翼坐在小溪边,将已经冰到麻木的脸埋进膝间。
忘了吧。我也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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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滕翼中午回到山洞的时候,板著脸,不说话,闷不吭声扔给李承宪半只烤野兔。
李承宪接过野兔,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滕翼又转身跑了出去。
李承宪苦笑,又没法起身去追他,只得独自一人在山洞中啃著兔肉。
其实他说不说又怎样,自己向来是知道他这性子的。不然滕翼都已经决定回西夷不再见他了,为何又为了他滞留在这,陪他养伤,给他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