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城”以西,有远看似是凌江欲飞的燕子山丘,故名“燕子矶”,山崖壁立,乱石穿云,为居高临下的险要地势。
站在“燕子矶”头,眼望大江东去,烟波浩渺,浪涛轰鸣,实在动人心魄,教人为之振奋精神。
身处“燕子矶”,提笔写自然,落笔从容,自有了不起的才艺好画现于眼前。
皇玉郎以溼笔水笔渲染法,丰富了画中技巧,只见昼辋似图,山谷郁郁葱葱,云水飞动,意出麈外,怪生笔端。
笔力出神,独成风貌,皇玉郎始终是书画有格调的大家,当然写出令人意想不到之妙。
奇怪的是皇玉郎身旁竟然有人亦在提笔绘画,岂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背着六岁孩童的太子,也正提笔绘画,他的作品当然未及得上师父的高雅、复杂,惟是却自成一格。
“落笔钝而无锋,刻意卖弄;收笔迟缓而欠自然,败笔,好好一幅‘竹图’被糟蹋了,失败。”
画中只是单单调调的三数竹枝,插来穿去,凸显不出甚么技巧来,但却令唯一的“旁观者”愕然。
“啊……那是朱砂的气味。”
这旁观者原来对皇玉郎的精熟笔力甚为赞叹,但太子一下笔,画中结构虽简陋,却是比皇玉郎的画页具吸引。
旁观者待太子完成大作,想了又想,始终不明所以。
“如此‘竹图’,无甚突出处,但你却笔走异端,刻意以朱砂来写画,把竹叶的颜色都昼错了!”
太子淡然问道:“真的么?”
“这个当然,任三岁孩童也明白你要突破的心意,只是处理得太生硬,红色又岂能画竹叶,都错了。”
太子冷冷问道:“那该如何去画才是呢?”
“当然是用墨去画,君不见天下大作都是一样的么?你走火入魔,把画错的颜色改过来吧!”
太子笑道:“很好,那请先给我看看一些黑色的竹叶吧!”
旁观者顿然语塞。对了,说人家用红色来画竹叶是错,那用黑墨来画竹叶又岂会是对?
红色错,黑色当然也错,错的能用,那红竹叶、白竹叶、蓝竹叶之间,又岂会有分别?
“余律令啊,你指摘别人错误时,曾否留意过自己所抱持的观念也可能是一样错误,却自以为对呢?”在旁的皇玉郎突然回头,向他的手下败将余律令抛出道理来。
旁观者就是余律令。
皇玉郎没有把他碎尸万段,更没有杀他或伤害他,只带他上来“燕子矶”欣赏一下太子的画艺。
余律令一向心高气傲,才华盖世,当然很难有人会对他指点,思想一直甚是极端、偏激。
外貌太完美的人,也许同时在内心就必然会多一样缺憾,余律令的过分固执,也就是他缺憾之最。
固执的他,当认定目标,便会不惜一切去努力、付出,直至成功为止,否则绝不放弃。
只是,若目标是对,方法是错,手段也错,固执己见便成了伤害自己的最大原动力。
如此执着的人,非到头崩额裂,头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时,是绝对不会罢休皇玉郎道:“你开始对自己的固执有了新体会,也开始对坚持的目标有了怀疑,这便是好的开始。”
余律令败在皇玉郎手上,对他的确是有了三分敬重,先前的一幅血红竹叶图,又令他在思想上有了新体验。
原来,外貌的绝世、非凡才华,不一定就是天下最强,人,还必须有谦虚的心,才能融入新思想,拓开眼界。
皇玉郎道:“你从小便鹤立鸡群,处处出色过人,只是,在长大后也太过自恃,那些所谓非凡成就、能力,只是在某一固定范围而已,要是无法突破这些范围,就可能变得无知。”
爱说道理、故事来教训人的皇玉郎,竟然在指点余律令,要这自命不凡的人物受教。
皇玉郎引着余律令一同生在大石之上,太子捧来香茗,摆上两个小杯子。
先恭敬的为余律令斟茶,但说也奇怪,太子倒茶倒个不停,一直的倒下去,杯已满泻,但还再倒。
茶水都从注满的茶杯中溢了出来,眼虽看不见但听觉敏锐过人的余律令也感莫名其妙,但太子却一脸自然,继续倒茶。
余律令道:“怎么还要浪费,明明杯已满溢,再倒就是无聊之举,不必了吧!”
皇玉郎笑道:“对,原来不必,但却无奈!”
一手执起斟满了茶的杯子,对余律令道:“阁下就像这茶杯一样,里面早已装满了自己的看法、想法,固执己见,你不把原来的杯子腾空,脑袋也就再也盛装不了其他新思想。”
抬头惊愕,余律令猛然省悟,原来又是个“道理”。
皇玉郎道:“太多的人因为心中有自己的成见,就从此听不进别人的真言、创见。”
余律令道:“真言也必须……”
皇玉郎道:“多数人急于表达自己的意见,结果除了自己的声音以外,甚么都听不进耳里。”
没有再说甚么,余律令也收拾思绪平静下来,他好想知道,皇玉郎究竟为何不杀他。
还有,今日来“燕子矶”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皇玉郎道:“这数年来,‘元老堂’一直在各方面掣肘你,令你心烦不安,甚至感觉困惑痛苦,是也不是?”
余律令轻轻的点头,这事也许天下人尽都清楚,也实在不必掩饰,大方的承认好了。
皇玉郎道:“你感到痛苦、困扰,可又有甚么方法为自己舒解,减轻疲累呢?”
余律令道:“只要把小丙的势力铲平,一举把功劳再夺过来,便可以了,可惜却功败垂成。”
皇玉郎道:“你认为一次的杀战,便可以扭转自身困局,令‘元老堂’永远像最初那样支持你?”
余律令无言以对,因为这的确是个极困扰的问题,他解答不了,因为他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皇玉郎道:“你在犹豫。”
余律令点头。
皇玉郎道:“犹豫是因为你没有把握,你清楚明白问题的关键是在‘元老堂’的决定,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这才是真正原因。”
“一直以来,其实所谓神兵急急余律令,只是‘元老堂’制造出来的幌子,一切只是个烟幕、虚幻。”
余律令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这问题由来已久,只是没有去面对,也不理会它罢了。
但今日看来是去面对这大疑问的合适时候。
余律令道:“要排除这样的烦恼,实在太难!”无奈的长叹了一声,余律令甚是苦恼。
皇玉郎道:“有这样的一个故事,你不妨给点意见。从前,在大海中有两个大浪,其中一个小波浪在跟雄壮的大波浪说,天啊,我好苦恼,别的波浪都那么大,我却偏偏这么小。”
“有的波浪又快又疾速,我却很是差劲。”
余律令道:“甚么事物都有必然的差异,人有贵贱,树有高矮,这个相当合理、平常。”
皇玉郎道:“波浪之苦,关键是它根本并不清楚自己的本来面目,清楚了它就不会那么苦困。”
余律令道:“波浪不就是波浪么,又有甚么本来面目可言,人才有人面兽心,波浪应该很纯净吧?”
皇玉郎道:“波浪只是短暂的现象,小波浪、大波浪也好,其实本质就只是水。”
余律令道:“水?”
皇王郎道:“当认识清楚自身的本质,就不会被一时的短暂形态困扰而迷惑,更不会因而痛苦。”
“人有痛苦、困扰,只因没有悟通自己本来面目吧,余律令本来就应该只是余律令,硬要是‘元老堂’下的余律令,只因为未摆脱暂时形态、身分的无聊枷锁吧。”
余律命道:“你在劝我反叛‘余家’?”
皇玉郎道:“还在执迷不悟!”
余律令道:“我绝对不会牺牲‘余家’利益的!”
皇玉郎道:“愈来愈笨了,又回复原来的固执性子。”
余律令道:“你在说甚么?”
皇玉郎道:“当然是在说你!”
余律命道:“我不应坚持余家利益么?”
皇玉郎道:“当然应该!”
余律令道:“那就绝不可能出卖‘余家’!”
皇玉郎道:“阁下叫余律令,对么?”
余律令道:“在胡说些甚么?”
皇玉郎道:“叫余律令当然就是姓‘余’了,要是你能摆脱‘元老堂’,自立为王,建立出色的王国,余律令啊,重生的‘余家’岂不就出现了么?你究竟明白了没有?”
“你还呆死、固执在短暂的被压、被操控形态当中,余律令啊,你其实真正的形态就是自己,光耀‘余家’,要凭藉的是余律令,而绝非‘元老堂’啊!”
无情当头棒喝,余律令终于明白了皇玉郎“故事”的重要启示,他要自己了解,必须摆脱“元老堂”牵制,方才有机会显露出真正强者本色,才有真正傲霸天下的一天。
余律令道:“你要我也归降、投效小丙,这绝对不可能!”斩钉截铁的答案,又令皇玉郎失笑。
皇玉郎道:“你也认为以我天下第一武学的皇玉郎,会真心的臣服于小丙之下么?”
余律令道:“你要我二人结盟,合成另一股势力?”
皇玉郎笑道:“你再仔细想想我徒儿所绘的画,他既然能以红色朱砂画竹,我们怎么仍拘泥于从前模式。”
究竟甚么才是从前模式?余律令想了又想,虽然他明白了皇玉郎一切含意,但就是猜不透这箇中道理。
皇玉郎道:“就让敢于画出红竹叶的原创者来解释吧!”
又端来了一个茶杯,原来只是负责斟茶的太子,安然坐下来,说道:“古之皇者,都只一样的沈迷于一统天下,称霸武林,只是,各方势力此消彼长,要成为唯一霸者,实则要与天下为敌,万世千秋,其实又有几人?故此,必须找寻新的政治结构才是道理。”
说得头头是道,太子并拾来了一大堆石头捧在腰际,逐一的放下排好,形成了以“模糊城”为首的七城。
太子道:“为甚么‘余家’跟小丙两方势力不断相互攻侵,永无宁日呢?原因就是当日公主以联防方法,利用天险再加以改良,使得若七城联防,整个防线便固若金汤。”
“由此可见,城与城之间的防守,是最重要的。能防护好自己的城池,这样才能向城民交代,令百姓有信心共同守卫。否则今天你胜攻进城来,明天大败又改朝换代,又有哪个敢出来承担大任?”
太子把这二、三十年间纷乱的攻守情况仔细分析出来,道理清晰,令余律令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