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佰块钱一克。按一般的行市,四号海洛因应该批四佰伍到四佰七十块钱一克,那小子不敢
惹他,只能高价收。这圈子里的人,谁都怕胡大庆翻脸。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是图着他的货
好,比较纯,供应也比较稳。好歹他是替‘罗长腿’跑货的嘛。”
向处里汇报这个案子的会,庆春参加了。尽管主要线索断了,能抓的都不过是些自买自
用的“瘾君子”。但处长马占福对这案子又出现了“罗长腿”这个名字,多少感到几分奇怪。
“又是‘罗长腿’,”处长说,“这些年几个大案子的案犯都提到过这个人。”
李春强说:“所以,我们分析,这不是一般的团伙儿。可能确实有一个比较大的,组织
系统比较严密的贩毒组织存在。他们可能有自己的货源渠道,有自己的运输线路,有自己的
销售网络,咱们还真别小看了他们,别把他们都想成土头土脑的小混混。”
马处长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谈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也难说,这些吸毒贩毒
的人,我亲自谈过几个,我了解他们。城市吸毒圈儿里的大都是手里有几个臭钱的人,发了
点横财什么都想试试。而且在他们那帮人当中,吸毒贩毒,那是有身份的事。是高消费,大
买卖,所以这帮人都爱自己吹嘘自己,自己神化自己。什么‘罗长腿’。‘罗短腿’,越传越
神。其实也许压根就没这么个人,压根就是江湖上的一个故事。”
杜长发和其他几个人一一点头说没错。只有李春强没有附和。
处长又问:“对那个供货的,你们现在怎么搞?”
李春强答:“通缉令发出了,这几天还没有情况反馈。”
处长闭上眼,仰脸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只能先这样了,要是不出现新情况,这案
子只能先这么挂着了。你们也做一点长期部署,在弄别的案子时注意一下有没有这人的线
索。”
处长最后的这番话让庆春的心沉了下去,她脑子里蓦然间充满了新民的那张脸。那张脸
除了微笑没有别的表情。但好像有另一个声音在为他喊冤!庆春的心颤抖起来,这案子难道
真就这么挂起来了吗,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吗?
整整一下午她非常沉默,晚上下班的时候,在机关门口碰上也正准备回家的李春强。李
春强说陪庆春走一段,两人一起骑上车子出了大门。
路上,李春强问:“怎么样,现在好点儿了吧?”
庆春知道他问什么却答非所问:“队长,这次通缉令,发的什么范围?”
“你说胡大庆吗?”李春强说,“发得很广,通过公安部发到全国去了。咱们本市的机
场。车站。旅馆。饭店都发了。”
停顿了一下,李春强又说:“不过你也知道,这通缉令是发了,可能明天就有线索传过
来,也可能永远没有消息了。”
庆春无话可说,两人默默骑着车子。骑了一阵,李春强说:“你眼睛有点肿,脸色也不
好,是不是晚上睡不好?”
庆春支吾了一下,没有把她去医院陪床的事讲出来,她怕李春强派生出一大堆劝她的废
话。
到了一个路口,李春强应该拐弯了,但他说:“我不急着回家,再往前送你一段。”
庆春执意不肯:“不用不用,你这样我心里反而不好受。”
李春强不再勉强,“那好吧,”他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可以先调整一段,不急于上案
子。过一段时间,你可以跟跟一般的小案子,多于点办公室里的活儿。不用总出去跑。”
庆春看着李春强,突然问:“你相信真有‘罗长腿’这个人吗?”
李春强一愣,笑了一下,说:“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吧。”
庆春点了点头,说:“队长,甭管是胡大庆还是‘罗长腿’,只要有线索,你让我上这个
案子!”
晚上,吃完晚饭,郑文燕走了,女警察来了。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肖童从不习惯到习惯,
从不自然到自然,他甚至已经和这位连见都没见过一眼的陌生人建立了一种基本的沟通的默
契。他听见她向他走过来,听见她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他从她的声音里猜度着她的表
情,她的动作,以及她的身形相貌。她肯定是一个高个子,至少在一米六五以上。她牵着他
的手去卫生间时是一种极洒脱的步子。她的手和文燕的迥然不同,和他以前接触过的其他女
孩子也完全不同,在女性的纤细之外,又隐隐带出些男人的力度。他越来越认真地倾听她的
提问,甚至越来越愿意主动地和她交谈。和她交谈你很难想象出她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刑警。
到了白天,文燕来了,他反而沉默下来。在文燕默默地帮他擦脸擦手,喂他吃饭的时候,他
脑子里竟然全是女警察那理性、简洁和含蓄的谈吐。和她的对话似乎也调动了肖童自己的智
慧、想象和幽默,一来一往,充满情趣。晚上,文燕走了,女警察来了,他的情绪又恢复了
活力,思维也比白天敏捷。他想,这也许是一种好奇心。他现在也能体会到,为什么盲人的
感觉最灵敏,思想最活跃。
女警察问他:“晚上吃什么了?”
他答:“汉堡包。”
女警察问:“文燕带来的?”
他答:“啊。”
女警察说:“那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他说:“我也不大。”
女警察问:“想吃水果吗,苹果还是橘子?”
他说:“橘子。”
于是女警察给他剥橘子,剥完了又一瓣一瓣送到他嘴里,又接了他吐在手里的核,这使
他有点感动。他听着她把橘子的皮和核倒在垃圾桶里,他问:“哎,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爱
人了?”“你?”对方好像在笑,“你最多是我的小弟弟。”
他也笑:“荣幸,我也有个当警察的姐姐了。”他又说:“可我现在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儿呢。”
对方说:“我也看不见你长什么样。”
他说:“你看见了一半。”
对方说:“我只想看另一半。”
“为什么?”
“因为那一半有眼睛。”
肖童沉默了,良久才说:“我真敬佩你。我是说你对你爱人。”
女警察也沉默良久,说:“其实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呢。”
女警察大概留意了肖童那副半张着嘴的诧异的样子,问道:“你觉得我很奇怪,是吗?”
肖童摇头:“不,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女警察帮他把床头摇得高一些,笑着说:“这没有什么,等以后你也会这样的。文燕对
你这么好,将来为了她,你也能赴汤蹈火。”
“文燕呀,我不会的。”
他的回答显然让对方有些意外,用一种不信服的口气喊了一声:
“吹牛。”
“真的,”肖童倒是说的心里话,“男人要么为事业,要么为朋友,士为知己者死,很少
有为女人玩儿命的。”
“别忘了,女人也可以成为红颜知己嘛。”
“文燕和我,我们可算不了知己。”
“你还是个小孩儿,你还不懂得什么叫知己,你还没走上社会呢。”
那女警察的口气听上去是居高临下不屑与辩的,这使肖童有点扫兴,他不太喜欢她拿他
当小孩子那样轻视。
于是他赌气不再说话。女警察摇好床,离他远远地坐在沙发上,问:“你一个普通大学
生,怎么住这么好的病房?”
这口气又像是审犯人,肖童故意玩世不恭地回答:“花钱呗,现在住医院,有钱就行。”
“你那么有钱?”女警察有些轻蔑地问。
“我爸爸妈妈出钱。”
“你父母真是娇惯你。”
“他们呀,从来就不管我。我爸只关心他的实验室,我妈只关心我爸,他们从来不关心
我。”
“不关心你?你父母花钱给你住这么好的病房,你女朋友几天几夜陪着你伺候你,可你
都没有一点感激的心情。我看现在你们年轻小伙子都这样没情没义。”
肖童一时词穷,一时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我,我眼睛有病,我瞎了,两个眼睛都瞎
了,可他们还是舍不得他们在德国的实验室。他们只是寄钱来,只是寄钱来。我不要钱,我
想再看看他们,他们从小就不管我可我还是想再见见他们,可他们……”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把女警察弄得沉默了。她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想替他的父母解释:“也
许,也许他们确实太忙,科学家都是以科学研究为生命的,你应该理解他们……”
肖童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犯不上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倾诉苦闷,但他仍然重
重地喘口气,说:
“我真的瞎了,他们才来,而且只呆了一天。”
女警察的口气恢复了母性的柔和:“你不会瞎的,过一两天,你就能睁开眼了。你会见
到你爸爸妈妈的,你也会见到文燕,还有你想见到的一切。”
她的柔和使肖童放松下来,笑了:“也能见到你了。你漂亮吗?”
庆春说:“不,不漂亮。”
肖童说:“对,当警察不能太漂亮了。”
庆春说:“那为什么?”
肖童说:“电影里那些女警察都那么如花似玉的,看着太假了。”
庆春说:“对,真的警察并不要求长得太漂亮。”
肖童说:“主要看气质。”
庆春似乎不愿再听他闲扯,“得了,你还是好好研究你的经济法吧。”
肖童说:“咳,没事瞎聊呗。”
就这样每天晚上聊一通,然后就睡觉。这两天他睡得不好,蒙了眼睛,昼夜的分野和区
别变得模棱两可。常常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便再无睡意。坐起身想看看,但视线蒙蔽,
他只能凭感觉来判断躺在长沙发上的女警察是睡是醒。已经好几天了,她睡在这里,照顾他,
陪他聊天,等待着他双目重光,一个女人对自己死去的未婚夫能如此怀念,如此有情有义,
这太像一个故事了。肖童心里笼罩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异样的感动。
大概在后天,他就会拆去绷带,睁开双眼,了却这个女人的一番心愿了。他想:也许女
人和男人确实是不同的,女人爱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