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有仇人吗?”
肖童仍是低头不答。
庆春开口:“是不是,在夜总会让你打的那个人?”隔了一下,又问:“是文燕?她不会
那么没理智吧。”
肖童心里知道是谁,从一打开家门他心里就知道是谁。他对欧阳兰兰说过他有钱,他砸
锅卖铁也不求她。所以她就叫他顷刻间一贫如洗!
李春强的手持电话响起来,他接了,大声地:“啊啊,好好,知道啦。”说了几句,便挂
掉了。他对庆春说:“是杜长发来的。银行查了,存折里的钱下午全被提取了,是用本人户
口本提取的。”
是的,钱是用父母的名义存的。肖童以前要取的话,就用户口本证明一下,户口本和存
折是锁在同一个抽屉里的。
这究竟是谁干的,他们一再启发他参与分析,但他不能说出来。他一说出来庆春就会知
道他吸毒!他不愿想象当庆春知道他吸毒之后会怎样看他。尽管虚无飘渺,但她在他的心里,
无论如何仍然是一个最难割舍的梦想。
肖童被盗洗一空的事,再次成为班里的新闻。团支部和团总支还借此发动了援助活动,
为他募捐救急的生活费用。也许是他这一段实在祸不单行的缘故,系里有不少同学都参加了
这一献爱心的义举,可谓同情之心人人皆有。在卢林东代表团总支把总共一千三百多块钱郑
重其事地交到肖童手上的当天,他就去了中关村。
中关村的傍晚是最富市井味儿的。街上各色行人川流如潮,街边的小摊小店也都开张迎
客。车声人声汇成一片,使人耳朵里充塞着无休无止的厚厚的嘈杂。在烤羊肉串的炭火和汽
车的尾气不断掺入秋天黄昏的余热之后,大大小小的街巷里便弥漫着一种成份复杂的怪味。
这怪味使这里有点不那么像北京。
肖童揣了那笔充满了爱心和同情心的捐款,神形诡秘地穿街过巷。如同藏匿了多日的逃
犯突然抛头露面那样仓皇紧张。他混迹在这半城半乡的嘈杂和鱼龙混杂的人流中,看每个迎
面来者都不无可疑。那些浪荡街头,衣冠不整,交头接耳的人,个个都像怀里揣了白粉的毒
贩。他冲他们看。他们也冲他看。没人上来搭话,似乎彼此都在用目光试探。他几次想上前
主动开口:“有粉子吗?”——经历过这种遭遇的同学就是这么学舌的——但始终不敢。
天黑后他终于碰上了一个主动开口的人,确实是这种问法:“要粉子吗?”那人的模样
像是个新疆人,一张胡子拉茬的面孔天生一副盗贼的造型,但开口的语气却颇为善良。肖童
在那一刻,所有的渴望全被恐惧魔住,他心惊肉跳地答道:
“有,有吗?”
“有啊,你要什么样儿的?”
“啊,我也不知道,都有什么样儿的呀?”
那新疆人只消这两个回合,便可看出他的行道还浅。拍拍他的肩膀努努嘴,“走,咱们
到那边去谈。”
他跟着他走,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个肮脏的厕所边上,那人站下了,问:
“你要多少?”
“多少钱……怎么卖呀?”
“五佰块钱一包,很纯的。”
肖童拿不定主意:“一包有多少,能用多久?”
“能用很长很长时间。”那人龇着残缺不全的黄牙笑道:“小兄弟,是刚刚吸上的吧?”
肖童没说话。那人的形象和口音让他恶心,因此不想再多纠缠,他说:“给我两包吧,
能便宜点吗?”
那人从一只破烂的黑皮包里拿出两个小纸包,说:“小兄弟,我是从别人那里四百六十
元一包买出来的,你总得让我也挣个坐车子的钱吧。你要不要,要就拿钱来,不要就算了。
不要啰啰嗦嗦!”
肖童递上了钱,新疆人又把小纸包放回去,把钱数齐了,收好,才又取出纸包交给他,
然后连声再见都没说,一转脸,拐到巷子外面走没了。
肖童揣了东西,偷眼环顾左右,心怦怦跳着离开了中关村,几乎连弯儿都没拐地直接回
了家。
家里的门上,临时换了把挂锁。他打开灯,穿过那些尚未收拾的残破家具,走进里屋。
打开其中的一个纸包,从厨房找来一只可乐瓶的瓶盖,从纸包里倒了一些白粉在那铝制的瓶
盖里,然后用筷子夹着,用打火机在下面烧。烧出一些哗哗剥剥的青烟来,他一缕不漏地吸
进鼻子里。这是他在电视里见过的方法。
那一晚上他间隔很短连吸了两次,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到后来他才懂,他这第一次在
街上买得的白粉,不过是少量的海洛因和大量的面粉掺合而成的次品。值不到二百块钱。而
那毒贩子却几乎骗光了他得到的全部捐献。
他靠那两包被大大稀释了的白粉只坚持了三四天,就又回到了痛不欲生的边缘。每天不
但要和毒瘾做殊死搏斗,还要竭力躲避人们的注视。他只能藏在厕所,树林,和一切无人可
及的肮脏角落里,忍受着涕泪交加,四肢奇痒,甚至万虫啮心的疼痛。每天晚上,他都不在
宿舍里留宿,而是一个人回到残破不堪的家里,躺在床上独自呻吟。他害怕见人,害怕别人
问他为何消瘦,为何苍白,为何总睡不醒,为何不去踢球。他每天苦思冥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怎么可以弄到点钱,然后去中关村!
一不会偷二不敢抢,他就开始借钱,第一个借钱的对象是郁文涣,他对郁文涣说该买食
堂的饭票了,求他帮忙给垫一垫。郁文涣很不情愿地拿出了叁佰块钱,说:“我这是救急不
救穷,你要是真的缺钱花,就到我这儿来打个课余工。我们公司的那美食城快开业了,反正
缺人。”
他敷衍地点点头,揣了钱就走。此时的郁文涣早没有了为人师表的斯文气,完全是一脸
商人的味道。他办的那个酒楼也是靠欧阳天的投资入股,肖童就是没钱上吊也不会去那里打
工的。
叁佰元不算多,但至少可以让他安静两天。如果说他骗郁文涣的钱还多少有些报复心态
的话,——是他把他带上欧阳兰兰的贼船的,——那么后来他借卢林东的钱,借同学的钱,
借一切可以借钱给他的人的钱,十块二十块都借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堕落了。
给父母去了好几封要钱的信,一直未见反应。邮路的漫长使他知道父母的接济不仅杯水
车薪,而且远水不解近渴。而向人借钱也只能一而再,无法再而三。尽管他撒谎的本领越来
越大,但能借到的钱却越来越少。没多久他在班里的名声就开始变臭。一个活跃、聪明、正
派,而且漂亮的人突然变得如此轻贱,如此讨厌,几乎令所有熟悉他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个别的老师见怪不怪,他们议论说:还不是因为那个处分。学生中过去就有过这种
人,一点都不能正确对待逆境,稍有挫折便一蹶不振。肖童只不过表现得更为极端罢了。
而肖童早已顾不上周围的舆论。他又去过几次中关村,不知不觉中,竟认识了好几个毒
贩,买粉子的经验和路数越来越熟了,也知道了许多吸毒圈子里的规矩和故事。他渐渐也和
大多数吸毒者一样,不上这儿来买粉了,他手里也有了几个毒贩的BP机号码,有钱的时候
就呼他们。
他还知道了许多搞钱的办法,无外乎偷、抢、骗,和投机倒把。他不得不总是刻骨铭心
地提醒自己,千万别去犯罪,千万别去找欧阳兰兰,他想这是他最后的骨气。他之所以能够
这样警戒自己并且咬牙坚持住,就是因为心里还有一个他暗恋着的庆春。尽管随着自己的堕
落他日益看清这个梦想离他越来越远,但仍然想死死抓住这个心里唯一美丽的留念。
他想着庆春的生日快到了,他答应过要请她吃饭。他想无论如何要把这个钱留出来。最
令他惊喜的是,在和一个毒贩闲聊的时候,他突然找到了一个挣钱的机会。他以前一直不知
道这年头竟还可以找到地方去卖血。
星期五他请假去了在崇文区的一个输血站,恰有几个单位正在这里进行义务献血,门里
门外因此都很拥挤。他按照打听来的方法坐在椅子上等待,不一会儿就过来一个烫着头发的
中年妇女。问他要不要填表。他说要,便马上拿到了一张献血体检表。那女的神神秘秘把他
拉到门口。门口的路边上,还站着几个正在填表的人,有男有女,衣着简陋,面相或臃肿或
枯瘦,年龄大都在三四十岁之间。那烫发的女人教他们如何填表,如何搪塞医生的询问,并
且一一看了他们的身份证。其中有一位连临时户口外来居民常住证都没有的妇女被她收回表
格赶离了这一群。她看了肖童的身份证,打量这小伙子眉清目秀,不无疑惑地问:“你上学
啊,还是工作了,真是缺钱花呀?”肖童说我待业呢,上有父母有病下岗,下有小妹妹还上
小学。他此时已把撒谎练得非常熟练顺嘴。
烫发女人同情地咂嘴,大慈大悲地帮他填好表格。在工作单位一栏里填的是一个什么丽
华莲大酒楼。然后就带他们一行人进去,先体检,后抽血,每人抽了六百CC鲜血。然后他
们出来,都站在街角等那烫发的女人过来发钱。
那女人在里边和什么人交割完了,就出来发钱,和血的数量一样,每人也是六百,当面
点清。轮到肖童,她没有给,说你先靠边呆会再说。等钱都发完,卖血者四散而去,那女人
才把肖童的钱拿出来。她给了肖童一千,并且留下了一个呼机的号码。
她说:“小伙子,我看你面善,又是头回卖,家里情况真是难为你了。以后有什么难事
尽管来找大姐,大姐能帮的一定责无旁贷。”
他问:“你是丽华莲大酒楼的经理吗?”
烫发女人说:“你真是头回来?我可不是他们丽华莲大酒楼的。他们酒楼分配了献血指
标可没人报名献。一个人给一千八都没人献。我是帮他们承包献血任务的,我找的人一人只
要他们酒楼出一千五。我够仁义的吧。他们酒楼愿意,你们也愿意,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