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很晚才睡,断断续续做了些没头没尾不成章法的梦,一会儿梦见和
庆春如胶似漆的缒绪,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吸毒后飘飘欲仙的迷离。醒来后他客观地想了很久,
他想如果没有昨天欧阳兰兰事实上的撩拨,他也许不会又梦见那片烟雾。
一整天欧阳兰兰没再呼他,这使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会不会因为他昨天的态度,导致她
中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有点后怕,他怕万一由于他的原因而致使这个快要到手的胜利功败垂
成,那欧庆春和李春强以及他们的老板,不知将怎样地看他,那他对他们还有什么用?
他眼前仿佛已看到李春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并且在欧庆春的耳边嘀嘀咕咕,他欲辩
无辞,无地自容!他想不如索性就把昨天的情况与庆春如实道来,他甚至可以向他们表个态,
为了这个案子的需要他愿意再去吸毒,愿意再去忍受一次戒毒的痛苦。但这个做法可能会引
出的后果又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欧庆春同意了理解了甚至支持鼓励他这样做,她内心里
还会保留他在她生活中的位置吗。谁都知道毒这玩意儿一旦复吸了就更难戒!他实在不想再
冒险去触动那个好不容易才渐渐弥合的伤口。
下午欧庆春竟意外地呼了他。他回了电话,庆春问他和欧阳兰兰又联系了吗?他含糊地
说见了一面,但没谈正事。庆脊竞也没有再问这件正事,她岔开话题,说:“你知道吗,我
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恶梦。”
肖童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梦了,他问:“什么恶梦?”
“我梦见你又吸那东西了。”
肖童心里形容不清是什么感觉,他问:“那你怎么样了?”
庆春说:“我大哭了一场,对你特失望,后来哭醒了。”
肖童说:“你呼我就为告诉我这个?”
庆春说:“不是,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今天晚上的芭蕾舞票,你有兴趣吗?”
他兴奋起来,一夜的烦恼暂时置诸脑后,说:“当然!”
晚上他们一起在国际剧院看了中央芭蕾舞团演出的《天鹅湖》,座位虽然差了点,但在
这种亲密的氛围下,谁又在乎座位的远近呢。他想起小时候曾经和父母一起看过一次《天鹅
湖》,母亲告诉他,白天鹅是好的,黑天鹅是坏的。现在看来,由柴可夫斯基作曲的这一不
朽名作其实不过是一部儿童文学,它所表现的简单的善恶观念对他来说,几乎导致了多年以
后情感方式的定型。虽然成长后的社会经验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大都是不好不坏的
中间人物,好人也有恶念,坏人也有善心。但他对自己身边种种人。种种事的态度,却总习
惯于非白即黑,爱憎分明。他也知道这一直是自己的幼稚之处。
散了场,他们肩并肩地,从华丽的剧场走到灯火阑珊的街上,似乎谁也没有急着去找车
站。肖童从小看过很多次芭蕾舞,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对舞者的水平已经很有眼光。他很
内行地评论起今晚谁的功夫不错,谁的“偏腿转”已经超过三十圈了。庆春一声不响地听着,
突然插话说:那个王子长得特像你。说得肖童心花怒放。他回敬道:那只白天鹅特像你。庆
春哈哈大笑,她笑着说你真聪明,也知道恭维人了,不过听起来怎么像讽刺?肖童赌咒发誓:
真的我不骗你。可庆春说:我可不愿当那个白天鹅,让黑天鹅挤兑得那么可怜,死得窝窝囊
囊的。
谈完了芭蕾舞,不知不觉言归正传。庆春问:“昨天欧阳兰兰找你谈了什么?”
肖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没谈什么。”
“那她找你干什么去了?”
“拉我到酒吧喝酒去了。”
“什么也没谈吗,你没问她要货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问了。”
“她怎么说?”
“她说,她说……老袁他们不相信我,得考验考验我。”
“怎么考验?”
“她说,让我,让我和她结婚,或者和她同居,或者让我再吸毒给他们看……”
“你怎么说?”
“我说,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卖身的!”
“说得好!那她怎么说?”
“她说,那你就别想做这笔生意了,就这么说。”
“那你怎么说?”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庆春站下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越来越郑重了。“那你考虑了吗,你打算怎么回答她
呢?”
肖童看着庆春的脸,他反问:“你希望我怎么说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呢?”
庆春不假思索地说:“你当然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回答她。”
肖童逼了一句:“可我不这样做他们就不会答应见你的队长!你们定的这个计划,就搞
不成了。你们要想和他们拉上关系,我就得按他们的要求干。”
庆春毫不犹豫地说:“搞不成我们也不能让你去干这种事情。我们是有原则的,我们不
能像国外有些恐怖主义组织那样,为了所谓最高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这时他们已经走人二环路边沿的林荫便道。便道上冷清无人,夜晚的寒气乘虚逼近,但
庆春的话,她的语气。声音,却感动得肖童热血涌流。他一把揽过庆春,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说:“庆春,我知道你心疼我。”
庆春没有脱开他,甚至还伸出双手,自自然然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他情不自禁把手伸进
庆春敞开的短大衣里,甚至探进了粗粗的毛衣,贴着衬衫,抱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在他怀
抱里显得那么娇嫩,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肖童用一只手去捧了她的脸,低头想亲她的嘴唇,
她没让,把脸埋进他怀里。他们这样长久地拥抱着。不知多久,欧庆春双肩竟然在他怀里抖
动起来。
“你怎么了,你哭了吗庆春?”
庆春不说话,只是抱往他,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有些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他一
向以为铁一样坚强的女人,为什么像孩子一样地哭了?
“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想什么了?”
庆春抓着他背上的衣服,轻轻抖动着身子,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了。她松开他,掏出手
绢擦眼睛,她说没什么,没想什么。
肖童当然不信,他第一次看见庆春的眼泪,而且这眼泪看上去有点无缘无故。
“你肯定想起什么了,你告诉我。”
庆春镇定了一下,回避了他的眼睛,说:“肖童你别介意,我不知道怎么着,突然想起
胡新民来了。”
肖童脸上一暗,说:“我知道我和他没法比。”
“不,不是,我是觉得,这个案子破得怎么就这么难,就差这一步,也许永远就跨不过
去了。我觉得胡新民死不瞑目!”
肖童没有说话,他和她默然相对。
他不知道那位死不瞑目的胡新民,在欧庆春的心里,究竟埋了多深,但无论如何,庆春
对亡友的这份心情,令人感动。他觉得这样的女人,真是令人感动。为了这样的女人,自己
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呢?
第二天他呼了欧阳兰兰。欧阳兰兰照例很快回了电话,她说:“我还以为你又要消失了
呢,真难得你还能主动呼我。”
肖童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终于说:“我要见老袁!”
当天晚上,当欧阳兰兰那辆墨绿色的宝马轿车出现在帝都夜总会大门口的时候,夜总会
里的迪斯科音乐刚刚震天动地响起来。欧阳兰兰下了车,拉着同车而来面色阴沉的肖童。步
上夜总会门前高高的台阶。
圣诞节即将来临,这里到处装点着灯光闪烁的圣诞树,树下堆放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礼品
盒,那些徒有其表的盒子其实都是空的,无非虚应着圣诞老人的传说。但墙上挂着的松圈上
,那些饱满的松
子倒神形兼备可以乱真。大舞厅里装潢得像个欧洲的城堡,大柱子上画着白雪公主和七个矮
人。一个装扮成圣诞老人的魁梧的胖子,扛着口袋吆喝着向进来的客人发放着糖果和玩意儿。
舞台上,一队小学生正整齐地唱着电影《音乐之声》里的插曲。
夜总会的那位左右逢源的袁经理,脸上依然挂着诡计多端的笑,一路点头哈腰地把他们
接进一间KTV包房。他叫服务小姐送上果盘,饮料,又问他们喝什么酒。他说,肖童你可好久不来了,要
不要再尝尝“黑白天使”?欧阳兰兰看得出肖童对他横眉冷对,但对他推荐的东西一概不加
拒绝。老袁又问,肖童现在在哪儿发财呀?肖童冷冷地说,发什么财。就差卖老婆了。老袁
半是调侃地说,哟,怎么没把你那位女朋友一起带来玩儿?肖章指指欧阳兰兰:喏!老袁看
一眼欧阳兰兰,低眉讪笑:肖童要真成了我们老板的乘龙快婿,我们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
可得请您多多包涵了。肖童冷笑,说:以前既往不咎,从现在起,别再干坑害我的事。我这
人心也狠着呢,让我记仇的人,我一辈子都放不过他。老袁嘿嘿笑着,笑得干干巴巴。笑完
了才说:干我们这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得应付,免不了得罪点儿人,没办法,各为其
主嘛。话锋一转,他又说,前阵子听说你也吸口粉子了,现在戒了吗?肖童瞪起眼睛,说:
我怎么那么讨厌你,你能不能出去!老袁脸皮厚厚的,仍然不急不慢,说:我说肖童啊,你
要是这么少年气盛,可就不太适合做生意了。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属
烟盒,从里边抽出一支烟来,递到肖童眼前,说:来,抽一支压压火。
肖童眼睛盯着这支烟,盯了半天才用嘴慢慢地靠过去,叼了。老袁旋即“啪”地一声,
打着了手里的打火机。见肖童未动,便主动把火凑过去,火在烟头上烧了三,四秒钟,肖童才缓缓地吸了一
口。老袁心领神会地看一眼欧阳兰兰,欧阳兰兰盯着肖童。
屋里好像突然沉默了,两个人全都看着肖童,看他一口一口地抽那根烟。快要抽完,老
袁突然猛醒似地吆喝了一声。
“啊,现在到迪斯科时间了,要不要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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