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楼梯追到二楼,再顺着一问一问门首相接的按摩房紧张地搜索,房里的客人和按摩小姐
被惊吓得大呼小叫。他们终于在拐角的一个房间里,看到一扇洞开的窗户,窗外是一个宽阔
的平台,平台下是一条人来车往的街道。
他们气急败坏地就地审讯了从水池中捉出来的胖子,结果一无所获。胖子是个个体户,
在西城三里河那儿开了个餐馆。胡大庆去他那儿吃了两次饭,就提出想把他的餐馆给盘下来。
胖子的生意不好,就动了心,于是两个人今天就约到康宏娱乐城里来谈条件。胡大庆的来龙
去脉他一无所知。胡告诉他的名字当然是一个化名,其实胡大庆这个名字,也未准真假。
剩下的事是逐个儿询问证人,清理现场,杜长发因为自知刚才临阵犯傻,此时不免有些
缩头缩脑。李春强始终阴沉着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盘算着回去该怎么向处长交待,而最
为垂头丧气的倒是那个娱乐城的经理,他连打抖的情绪都没有了,逢人便诉苦:“这下子,
我这儿的生意算搅了,以后谁还敢再来呀!”西城便衣们说:“坏人不来了倒好。”他这才苦
笑一下说:“好人也不来啦。”
西城便衣们协助他们一一找证人谈话,收集胡大庆仓皇丢下的衣物。表情上是认真负责
的,但毕竟不是他们的案子,内心里自然超脱多了。欧庆春在刑警队工作了五六年,心里还
是第一次这么窝囊。虽然这种临时出击的遭遇战,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这是杀害新民的凶手
啊!刚才只不过近在一墙之隔,竟让他逃了。她就像输了一场必须要赢的比赛那样,堵了满
满一肚子的愤恨。不平和沮丧。
回到处里,李春强钻到处长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出来。杜长发和其他几个参加行动的人在
屋子里垂头丧气地议论着刚才的失败,越议论越觉得不是我们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庆春
听得心烦,跟谁也没有打招呼,五点一到就骑车回家了。
父亲今天炖了红烧肉,还炒了一个辣椒苦瓜,都是她爱吃的菜。晚饭时父亲问她怎么脸
色这么不好,她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父亲问她你今天还去医院吗?她这才想起来肖童下
午拆绷带,她本来是答应了要去的。
她匆匆吃了饭,匆匆骑了车于赶到医院。肖童的病房已经人去屋空,只亮着一只荧光色
的消毒灯,连床上的被褥枕头也都被撤净了,她跑到医生的值班室去问。医生说,肖童已经
出院回家了。
“您知道他家的地址吗?”
“不知道。”
医生回答得很干脆,庆春不免有点遗憾,但也感到一丝欣慰,显然,肖童已经睁开双眼,
新民的角膜终是移植成功了。她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想,那有钱又有人伺候的大男孩也真是好运气。
她的思绪并没有在肖童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就又转到胡大庆的事情上来了。第二天早上
一上班,她找了杜长发。
“胡大庆这个案子的材料现在是不是你保管?”
“是啊,怎么啦?”
“拿来我看看。”
“你看哪份呢?”
“审讯笔录。物证材料,……你都拿来吧。”
杜长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保险柜的钥匙,把这案子的卷宗取了出来。由于没有结
案,材料都是散页的,尚未装订,甚至主卷、副卷、证人证词。嫌疑人口供。搜查登记等等,
都没有分类,杂汇在一起装在一个大牛皮纸口袋里。庆春一份一份地看,极仔细,一上午坐
在那儿几乎没动地方。中午吃饭,她也没和队里那帮人坐在一起闲侃,一个人找个角落慢慢
吃,慢慢想。想材料中的每一个细枝未节。
不知是有意无意,李春强端着饭碗坐过来了。
“听说你在看胡大庆的案卷?怎么,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庆春低头吃饭,闷着声音说:“没什么想法,看看。”
李春强看着她:“那两个人都是我主审的,你看笔录里有什么遗漏的方面吗?”
庆春翻起眼睛:“我可不是在复查你的工作。”
李春强本想开个玩笑,未想到庆春如此没好气,一时无话。庆春并没留意他脸上的尴尬,
说道:
“从昨天的事看出来,胡大庆并没有离开北京,还在抛头露面地到处活动呢。我想咱们
总得做点什么,不能光等着群众看了通缉令找上门来举报吧。”
李春强并不十分让人信服地解释道:“倒不是不能做点什么,可现在确实没什么具体线
索。靠咱们手里掌握的这点口供,这点情况,铺天盖地去查,得花多少人力啊。现在咱们手
上的案子这么多,哪个不重要?大海捞针的事咱们现在做不了。”
“那好,”庆春说,“这个针我来捞,我现在反正手上没有案子。”
李春强愣了一下,极力把口气缓和着:“庆春、你的心情我理解,新民和我,我们也处
了多少年了,交情都不错。可这事不是我们急能急得出来的,你可不能感情用事。”
庆春脸上一下子难看极了:“我看看案卷,我想把有些情况再搞搞清楚,这不都是正常
工作吗。我觉得这案子应该再下力量搞一搞,怎么就是感情用事?”
李春强也抬高了声音:“这案子下步怎么搞,要听处里的安排队里的部署,你一个人调
卷看,看了想怎么着啊?”
欧庆春没有回答,也许李春强的声音把她压住了。她只是赌气端起碗来走出食堂。不过,
事后欧庆春回想起来,倒是李春强的这句话,让她把自己应该怎么着,给想定了。
吃过从医院回家后的第一顿晚饭,肖童就迫不及待地靠在床上看电视,就像一个瞎了几
十年的人一朝复明似的如饥似渴。连过去从没兴趣的“电视购物”、“曲苑杂坛”这种节目都
不加挑拣,甚至连篇累牍的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颇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新鲜感。文燕一
边帮他收拾卫生间一边不断向外探头,莫名其妙地问他自个儿咯咯地傻笑什么呢。
他指指电视,依然目不转睛,聚精会神。文燕以为确有什么可笑的节目,跑过来看了半
天,不得要领。屏幕上无非是什么单位的职工体育,拔河比赛之类……,她眨着眼,大惑不解地叨咕着:
“你这才瞎了几天就这么不开眼了,怎么回事啊你。”
不到晚上十点钟,文燕就坚决关掉了电视。“医生怎么交待来着,你的眼睛且得养一段
呢,现在还不能长时间看书看电视。要是再瞎了,可就没这么巧再碰上个献爱心送光明的好
人了。”
肖童恋恋不舍,余兴未尽,可还是一声不吭地服从了。文燕已经把澡盆里的热水放满,
招呼他去洗澡,有效地转移了他的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洗过澡了。
洗澡水对得不冷不热,一条崭新的毛巾搭在池边,香皂和浴液、发液也是新买的。家里
虽然久无人住,但经文燕的收拾,立即恢复了以往的洁净。肖童从小就是让人伺候惯了的,
在父母和保姆的团团包围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没受过任何苦。他小时候一直是随父母住
在机关的宿舍大院里的,二十年前这种科研学术机关的家属大院是这城里高级知识分子和文
化精英最集中的高档社区,是一个拥有自办的商店。礼堂。医院。幼儿园。游泳池甚至派出
所的功能齐全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和特权社会。与大部分在这种优越的物质和精神的环境中
长大的孩子一样,他对那些住在胡同大杂院和临街铺面房里的所谓小市民们,有着天然的轻
视和隔离。直到中学快毕业了,他才搬到了现在这个家。这时候那些机关大院已经逐渐没落,
而这些新盖的外销公寓,则取而代之成了上流社会新的部落。而郑文燕,就住在这部落边缘
的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她正是来自一个被拆迁了的大杂院,现在和肖童住的楼座虽然只隔
了一块绿地,却依然是两个阶层鲜明的不同族群。比起文燕,他的生活能力似乎很差,但在
思想和为人上,却显得比她大度和单纯。他和她曾经讨论过这些区别,并且不止一次地,互
相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地嘲笑和贬低过对方。
泡在热水里,周身舒懒,头脑却显得充满活力,他想找本杂志什么的看看,手边没有,
就把眼睛大睁着,四面环顾。久别重归之后,这间浴室里以往不大留意的许多细部,今天看
来都别有情趣。连墙面彩色釉砖的花纹,似乎也比过去更加生动有致。和他的床头一样,这
间浴室的墙上不甚得当地挂了几幅汽车的画片。什么“宝马”“福特”“梅赛德斯”“玛沙拉
蒂”,都是他参观汽车博览会和日常点滴积累收集来的。他没学过开车,但说起墙上的这些
经典座驾,无论是出身历史还是性能风格,甚至市价行情,都能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前几
年爸爸妈妈在德国买了辆“欧宝”。那车在中国这种贪图豪华的地方不怎么吃香,但在欧洲,
却是销量第一。
肖童不喜欢“欧宝”,他目前最喜欢的车是“保时捷”,尽管它在欧洲销量最低。
爸爸妈妈置了车,却没在国外买房子,他们出国以后,原来的单位一直嚷嚷着要把大院
里他家的那套房子收回去。直到大前年爸爸妈妈回国买了这套公寓,他才搬了家,这套一房
一厅的公寓论面积比他们原来的家要小得多,但装修考究,厨房和卫生间非常宽大,而且二
十四小时都有热水供应,这对一个单身汉来说,是蛮合适也蛮舒服的。从爸爸妈妈买的这套
房子看,他们显然是不打算回国来往了。按照他们的计划,肖童在大学毕业后,也要出国留
学,所以没有必要在北京留个永久的家。
他泡够了,又仔仔细细把头和身子洗干净,把挂在卫生间门背后的浴衣穿在身上,对着
镜子看自己,那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和以前并无半点不同。他很想知道给他捐出角膜的那个
人究竟是什么长相。还有他的没有结成婚的未婚妻,那位在病房里陪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