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当然他们间或也会想起他来,会议论起他的学业,担心他被一些不好的女人勾引。但那
只是一瞬,很短很短的话题,说说就过去了。从他很长时间才能收到的那一两封由母亲执笔
的短信中,他知道关于他的话题就是如此。
于是他集中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切要靠自己,他一定要坚持到底。因为他要是带着毒
回去,庆春和她正统的父亲,是不会要他的。他要让他们看见,他已经彻底地把毒戒了,是一个好人了,
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了!
四天之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屋子,走到充满阳光的院子里。也许
是这里离太阳太近的缘故,冬天的阳光也像春天般的温煦。他仰着苍白的脸,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
为什么他突然想放开沙哑的喉咙大声地朗诵,想拼尽身体里最后的余力,一句一句地,仰天
大喊:
“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壮士常怀报国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停了一下,看着站在阳光下惊奇地发愣的钟老板的小女儿,他笑了一下,冲她轻轻地
念道:“这是每个龙的子孙永恒的精神!”
他觉得整个儿身心终于透出了一口气!
一周之后,他开始有了胃口,能够如常地吃饭和出门散步,晚上也能睡好,体力在明显
地恢复。他甚至能骑上一匹邻家的老马,歪着肩膀一颠一颠地在坡地上小跑。晚上,他借口
身体不能再有消耗,拒绝欧阳兰兰碰他,但他自己却在夜深人静时闭眼想着庆春。他几乎每
天都要在幻想中和庆春做爱一次,否则就不能入睡。但每当和庆春“爱”过之后,他又会陷
入一种心灵的空旷和虚无。于是他常常在梦中用各种浪漫的方式与她相会。他梦见他和她一
起到了松花湖上,坐着马拉爬犁,在铃铛和欢笑声中扬鞭飞驰。湖上没有人,四周的冰峰雪
峦只属于他们自己。他梦见他们去山上滑雪,像专业选手那样高水平地在雪道上互相追逐。
他还梦见开冰捕鱼的夜晚。他和她一齐用力拉网,一网出水,金鳞毕现,灿若头顶的繁星,
他们失去重心滑倒在冰上,周围的渔民们皆欢声大笑。他有时也会梦见明朗辽阔的天空和一
派银色的山系,那当然是西藏特有的雪域风光。他和庆春驾驶着吉普车,穿越着旷野和湖泊,
远处是奔腾的野马,身边是背负鼓鼓囊囊的毛织口袋,成群结队涉过河滩的羊群。天上的云
白得耀眼,低得像是伸手可触。他们看见了寺庙群落五彩的经幡和辉煌的金顶。他们像朝圣
的藏人一样在释迦牟尼。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像前五体投地,匍匐而拜。肖童一拜再拜长
拜不起,这种藏式的拜礼像做操一样让他觉得十分有趣。拜毕起身,不见了庆春。他大声呼
喊找遍了寺院,遥遥看见庆春和李春强携手走远。他拼尽全力疯狂追去,半路杀出欧阳天、
黄建军和欧阳兰兰,他们拦住他,挂着满脸的怀疑,责问他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去通风报信?
他矢口否认竭力辩解赌咒发誓。不料那位邮局的女营业员突然惊喜地喊着他的名字不期而
至。她递过那封未能发出的密信,兴奋地说那个邮编号我帮你查到了,你找到人民币了吗现
在可以去寄。肖童面如土色,知道死期已近。欧阳天劈手夺过那信看后缓缓撕碎,将白色的
纸片从寺庙的殿顶重檐洒向空中。然后他们把肖童五花大绑,给他吸毒,注射海洛因,看他
毒瘾发作,嘶声惨叫,然后把他抬上山崖绝壁,向不毛的山谷里狠狠地抛下……肖童凌空大
喊,灵魂已然出窍。他用力睁开双眼,酥油灯下,欧阳兰兰正在俯身温柔地看他。
她用毛巾帮他擦头上的汗,问:“你做恶梦了吧?”
他闭上眼,想从惊恐中恢复一下。
她又问:“梦见什么了?”
他睁开眼说:“梦见我让人杀死了。”
她吃惊地笑笑:“你心里准是有什么鬼了,怎么老做这种梦,谁要杀你?”
他说:“你,还有你爸爸。”
她更乐了,蛮有兴趣地问:“我们怎么杀的你?用枪,还是用刀?我要杀你,一定要让
你一点一点慢慢地死,我最喜欢折磨人了。你梦见我把你大卸八块了吧?”
“你们用毒,给我吸了好多好多毒,还给我静脉注射,打进好多海洛因,然后把我扔在
山谷里不管了,我就死了。”
欧阳兰兰收住笑容,把毛巾用力扔在他的脸上,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吸毒可是老
袁使的坏,你要记仇就找他去。甭跟我念叨。我真后悔这么费心费力地帮你戒毒,喂你吃饭,
我对你有千条好万条好,你还是看不见!”
肖童拉开脸上的毛巾,眼睛看着黑黝黝的屋顶,冷淡地说:“我用不着你对我好。”
欧阳兰兰急了,扑上来揪住他就打,嘴里哭着骂着:“肖童,你给我说清楚!你得了我
的好现在又说用不着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为什么这么欺负我!……”
肖童用力和她扭打,互相用东西砸对方。老黄和建军闻声赶来,叫门门不开,便破门而
入,把他们拉开。欧阳兰兰扑在床上发着狠地无声哭泣,老黄连声劝着:“你们这是搞什么
呀,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还吵成这个样子。要吵,动动嘴也就行了,怎
么半夜三更动起手来了?”
建军见欧阳兰兰咬牙切齿哭个不停,便恶狠狠地揪住肖童质问:“你对她都干了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她,啊?”
肖童挣扎着,你拉我扯又和建军扭打起来,他最讨厌建军那土匪似的架式和垮里巴唧的
外地口音,以及总是刻意充当守护神的那副德行。但他现在的体力早已不是建军的对手,只
好发疯似地又踢又咬,直到欧阳天出现在门口,他们才住了手。
欧阳天看看他们,看看抽抽嗒嗒的兰兰,低声的,但却是威严地说了句:
“都去睡去!”
建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了,肖童恶狠狠地说:“建军,你他妈等着!”建
军回头咬牙道:“我等着你!”
老黄也走出去,欧阳天对女儿说了句:“先睡吧,明天再说。”便替他们把门关上了。肖
童觉得胸中的无名之火也发泄完了,他不理欧阳兰兰,自己倒在床上蒙头便睡,他不知道欧
阳天明天要说什么!
第二天,大家起床,吃饭,吃完饭帮钟老板干了点活儿。一切如常。除了建军和肖童仇
人似地谁也不理谁外,谁也没再说什么。
肖童晚间照常做梦,照常靠想象和庆春做爱。但梦的内容不再是往昔而换成了未来。他
梦见结婚。梦见陪庆春和她父亲出国去旅游。他们去了香港,去太平山看夜景,去太古广场
购物,去海洋公园看动物表演,去船上吃海鲜……。做完这种梦醒来后的心情是最凄凉的,
只有头上黑黑的屋顶和窗外高原的风。
于是这些美丽的梦就使他变得更加烦躁暴戾,喜怒无常,白天和欧阳兰兰的吵架成了家
常便饭。他虽然依然会跟着他们出去走走,但对远近那些奇异的民俗风情,和那些神秘的名
刹古堡,都已无动于衷。度日如年的寂寞与无端的烦闷与日俱增。他想逃跑,想一个人先跑
了再说。但和以前一样,一想到庆春那副严肃责问的表情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他人地
生疏,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不算美元的话),在这交通隔绝的荒原小村,跑也不是一件简
单的事情。
欧阳兰兰毕竟是个女的,她的高山反应去而复来。恶心呕吐的症状甚至比刚来时还要严
重。她一病肖童要照顾她便不能再与之吵架。她病了才觉得肖童对她也还是有情有义。他除
了依旧少言寡语之外该做的什么都做,端茶递饭也算尽了义务。某日欧阳天和钟老板带上她
开车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病,看到傍晚才回来。回来时欧阳兰兰有说有笑,情绪突然变得蛮好,
欧阳天却面色阴沉闷闷不乐。
吃完晚饭欧阳天找上钟老板坐在楼下的厅房里要商量什么事情。老黄和建军回房在油灯
下玩儿一种刚刚学会的藏式纸牌。肖童和欧阳兰兰回到屋里,肖童问:“你今天去,医生说
是什么病,不是什么绝症吧?”
欧阳兰兰腻腻地冲他笑一下,说:“要是我真得了绝症,你还要不要我了?”
“我现在也没说要你呀。”
“你不要我你干吗玩儿了我?”
肖童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是自我!我还不想玩儿你呢!”
欧阳兰兰气得喘息起伏:“肖童,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是不是个男的?你玩儿完了舒
服了你翻脸不认人啦!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没看透你!”
肖童说:“好。现在你看透了,以后就别再喜欢我了,我也不再玩儿你了,咱们今天就
两清了!”
欧阳兰兰伸手给了肖童一个响亮的耳光,肖童挥起手,欧阳兰兰尖叫一声哭起来。肖童
只是挥了一下,并没有打下去。他拉开门,大步跨出屋子,欧阳兰兰在他身后痛哭起来。肖
童不理她,把木板楼梯踏得砰砰响地走下楼去。楼下欧阳天正和钟老板谈着什么,见他怒气
冲冲下楼便站起身来,板着脸责问:
“肖童,这种时候为什么你还要和她吵架?”
欧阳天这种公然袒护自己女儿的态度令肖童十分抵触。他没有回答就走向房门,想走出
这栋令人窒息的房子。欧阳天拦住他厉声说道:“你没听见她在哭吗,这种时候你应该去安
慰她!”
肖童站住了,他问:“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欧阳天愣了片刻,说:“还是让她自己和你谈吧!”
肖童示威似地顶撞着欧阳天:“她得了什么病她不跟我说,她拿她的病威胁我。她有病
我可以照顾她,她于吗拿这个威胁我,她生病又不是我造成的!”
欧阳天一巴掌把肖童打了一个趔趄,骂道:“你他妈这是跟谁说话呢!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你弄的是谁弄的!”
这一巴掌把肖童打醒了,这一句话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