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三皇子轻扬的唇角逐渐紧绷僵直,虞沨心下一松。
他存心没有替旖景择清,就是担心越是解释,三皇子越是不信旖景那简单的动机,唯有让三皇子自己生疑,出言试探,才会相信他的言辞。
这会子瞧见三皇子神情凝重,虞沨料到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果然——
“楚王府与卫国公府的关系我也明白,世子既然亲自前来,原本我也该卖给你几分情面,不过嘛……想到五妹妹这番算计,以致我错失良缘,终究不甘,这兰花簪就算要物归原主,也当是在我迎娶三皇子妃时,亲手插在辰妹妹的发髻上。”三皇子一边放着狠话,一边不眨眼地盯着虞沨的神情,见他眸中的疑惑飞掠而过,心中一沉,凤眼微咪之间,眸光森冷如雳。
虞沨疑惑不过一瞬,却极快地稳定了情绪:“殿下,虽然圣上还未正式颁下旨意,不过辰妹妹为二皇子妃的事却已经议定,想来殿下应当清楚,这事再无转寰之地。”
三皇子三番两回提起旖景,虞沨都避之不提,无疑让三皇子更加怀疑,冷哼一声:“此事与世子有何瓜葛?”
“正如某刚才所言,因自幼……”
三皇子一竖手臂,绝然打断了虞沨的话:“我已经答应了五妹妹,当辰妹妹与二哥婚事一定,就将兰花簪奉还,毕竟,我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老四与卫国公府联姻。”
这话分明就是试探,三皇子并不曾对旖景有过这般允诺,若虞沨真是受旖景所托,当然不会罢休。
三皇子挑高眉头,等着虞沨作何反应。
世子心下清晰得很,神情却是微微一怔,似乎有些迟疑,却并没有再作尝试,而是起身一揖:“殿下竟然应允了五妹妹,某便告辞……”一礼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三皇子大笑出声。
虞沨似乎不明所以,顿足回首。
“世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把苏家表妹看作嫡亲妹子,却忍心让五妹妹替你背着这个黑锅?千娆阁的事分明就是你的手段,我说得可有半分差错?”三皇子一双神采奕奕的单凤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而尽是森冷。
起初以为虞沨果真是受旖景所托才登门求情,三皇子莫名压抑,这会子排除了这个可能,三皇子却没有觉得半分轻松,“大笑”之后,又冷冷一哼,起身一让,指着刚才虞沨的坐席:“世子还是再坐片刻吧,有许多话,还是与我直说才好。”
虞沨似乎无奈,眉宇间神情与三皇了一般凝重,堪堪落坐之后,才提起旖景:“我不明白殿下之意?分明是您口口声声以为中了景妹妹的算计,又何故责怪某让景妹妹背了黑锅?”
他的确没有说过千娆阁的事情,与旖景有关。
三皇子冷冷一笑:“可你也没有反对。”
“某甚是不明,何故殿下一意认为景妹妹与此有关,难道说……”忽而顿悟:“难怪当日朱通判家公子赶得那么巧,竟然是景妹妹她……”虞沨微微一笑,意味十分深长。
不知何故,三皇子却再添焦灼,下意识间,他十分不愿虞沨得知这个“秘密”。
“世子当关心的,不是这些闲事吧。”三皇子斜挑着眼角:“那个侍婢现在何处?还有我的玉印,世子难道不该物归原主?”
虞沨垂眸:“某以为,殿下或者会更关心某是如何得知兰花簪一事。”
“世子当然不会实言相告。”三皇子那一张“千娇百媚”“倾倒众生”的玉颜,此时笼罩着一层阴冷,不知那些个芳心萌动的女子瞧见他这一面,是否会噤若寒蝉,横竖反正,咱们楚王世子,是没有半点惧怕的,清秀的眉头一挑,又是意味深长的一句:“就好比殿下,也不会告知究竟是何人将辰妹妹的闺阁私物交给你一样。”
暗藏的眼线是彼此的底牌,自然不会轻易亮开,这个基本的规则,对于三皇子也好,虞沨也罢,都是心知肚明。
三皇子微微一笑:“早听说世子才华横溢,果然不是虚传。”
殊不知他默认有人将兰花簪转交一事,已经泄露了一二线索。
虞沨暗忖,看来,兰花簪并非三皇子亲手从当铺赎出,首先说明一点,卫国公府这个佃作,地位并非普通,一来,能不动声色地赎出兰花簪,还查不到半分头绪,行事之慎密,不似奴婢下人的举止,二来,既然能与三皇子直接取得联系,必然是出入自由之人。
心念一转,虞沨再作试探:“莫如某与殿下再做个交易,若是殿下能告知转交兰花簪的人,某便将那妓坊侍婢交给殿下发落,何如?”
虞沨如此提议,当然是别怀深意,千娆阁的侍婢能被他收买,于茶水中下药,必然已经洞悉了三皇子与红衣的真实情形,这对楚心积虑,要将红衣这枚棋子,用在关健之处的三皇子来说,的确是个隐忧,如若卫国公府那个内奸无关紧要,三皇子应当会考虑迟疑。
却见三皇子冷冷一笑:“世子何故这般关注卫国公府……千万别说是因为自幼承蒙姑祖母的关照,方才报之琼瑶。”
虞沨便能够笃定,将兰花簪转交三皇子之人,作用远远不止耳目这般简单。
世子一叹:“殿下若是不信,某也无可奈何……”
“世子,你既然想要那枚兰花簪,定然准备了与我交换的物什,总不会世子以为,形势到了眼前的地步,我还当真那么在意玉印吧?”三皇子并没有洞悉虞沨的试探,两者相比,就论城府与心机,三皇子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
虞沨眼看着三皇子难以抑制的急躁,把握更足了几分,并不着急,却是捧起茶盏,浅啜慢饮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是友是敌,暧昧难分
这一间书房,陈设十分简洁,巨大的乌檀木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搁置着的是诗词曲赋,甚至有市坊间随处可得的戏曲话本,整洁,而又纤尘不染。但靠近书案的那一排三层矮架,最低的一格,散乱着几本兵书、策论,扉页陈旧,几处可疑地残破,似乎昭示了主人的冷落与漫不经心。
虞沨的目光从那个角落一恍而过,深遂的眸色里,一丝了然渐渐沉没。
都说三皇子府奢华富丽,花团锦簇,比如那间待客的花厅,触目皆是彩锦珠帘、金玉为饰,墙上堆饰着名家字画,百宝槅上的陈设更是琳琅满目,就连奉茶的侍婢,丝毫不输所谓天姿国色,无论是发上佩带的金簪步摇,抑或身上的锦衣华裙,恰到好处地华丽,却还保留着清新秀雅,难怪坊间传闻——三皇子府一个持帚的下等婢女,颜色怕也不输那些个小家碧玉。
可这一间书房,却半分不显浮华,甚至连碧植都不见。
但不难看出,这里,才是这位皇子时常留连之处,或许才是他内心深处,唯一固守的真实。
当然也有障人耳目的地方,那些个诗词歌赋,保存得太过精心了一些,而残破的几卷兵书,或者才是此间主人时时翻阅的“至爱”。
虞沨沉默的时间太长,神情太过云淡风清,以致三皇子浮躁难耐,却终究还是握着拳头苦忍了下来。
谁先泄露了迫切,谁就沦为被动,如此简单的道理,三皇子还没有忘记。
终于,虞沨满足地放下茶盏,微抬眼睑,不带丝毫情绪的眸色,看定了三皇子:“某起初本是想利用玉印,换回辰妹妹的兰花簪,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竟被朱家大郎毁了一番盘算……不过嘛,殿下心里一定清楚,那枚玉印未必就没有威慑力,反而,殿下手中的兰花簪,才是没有了半分用处。”
三皇子见虞沨开口,眉心才放松了几分,一听这话,忍不住嗤笑出来:“是么?既然如此,世子大可不必行此一趟。”
“这一趟,原本就在某的计划之内。”虞沨丝毫不在乎三皇子的揶揄,轻轻一笑:“殿下明知圣上与太后已经决定让辰妹妹为二皇子妃,却不曾用那兰花簪威胁姑祖母改变心意,何故?想来殿下必不是放弃了心中的谋算,不过是明白,姑祖母她老人家绝不会轻易屈服,早先听殿下之言,似乎连五妹妹也得知了此事……若殿下再用兰花簪生事,岂不是彻底与卫国公府站于对立?此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殿下必不会为。”
这一番话,再次让三皇子唇角一僵。
他之所能用兰花簪威胁旖景,委实是占了“关心则乱”的便宜,旖景心系长姐声誉,不敢冒险,可虞沨却是不同,三皇子才不会相信他果真是出于对苏家表妹的“关心”,才设计算计于他,他这时已经笃定,虞沨所行,必有更深沉叵测的目的。
“某不想与殿下为难,那枚玉印,在某手中殿下或者认为无礙,可若机缘巧合,落在四殿下手中……”虞沨点到即止。
三皇子眉心顿时笼罩了一层风暴。
横竖眼下,他留连勾栏的事已经传扬,玉印看似没有威胁,不过如果这个把柄落在老四手中,的确是隐患无穷,假若这贴身之物,在某一个时间,出现在某一个情境,足以致命!
辟如,太子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而属于他的信物,却遗落当场的话……
那就是百口莫辩!
就算眼下告之圣上,贴身玉印被虞沨所得,无凭无据,圣上也不会相信。
三皇子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摁捺了心底直拱的怒火与挫败:“世子说不想与我为难?”
虞沨不语,维持着淡然的微笑。
“若是如此?何故盯梢跟踪,何故楚心积虑?”
“某是圣上之忠臣。”
三皇子冷哼:“世子之意,难道是指这一切都是父皇的指令,据我所知,父皇原本可是乐见我与卫国公联姻的,世子若是忠臣,何故楚心积虑毁了我的姻缘?”
虞沨依然不以为意:“若是圣上得知,殿下想与卫国公府联姻的真实目的,是否还会赞同?”
三皇子凤目一敛,眸光如剑,流淌着危险的情绪:“世子所知,看来不少。”
“也许,比殿下预料的还多……比如,殿下结交陈府六郎的真正目的,总不会是为了太子殿下吧。”
之所以直言不讳,将所知尽数坦承,虞沨用意有二。
其一,正如他所说,不想与三皇子为敌,相对的“坦承”,便是示好;其二,也是为了让三皇子笃信,旖景的确是无心插柳,而他才是有心栽花。
三皇子起初就甚是疑惑,若说这一切都是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