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殿下长叹一声,无力地挥了挥手:“东昌,以后别去妓坊了,怎么得了……”
于是满心困惑的大君只好去请教西梁国相薛遥台。
“恕臣直言,殿下这回……艰难了。”果然是直言,虽年过中旬却依然玉树临风的国相大人听完大君口述与旖景一番经历始末后,看过来的目光有若默哀。
大君:……
“殿下,原本世子妃应当对您还怀有几分亏欠之情,可您强掳她来西梁,已经造成伤害,她怕是已经心生怨愤。”
这道理虞灏西未必不明,但他实在难以接受就此服输,打算的是用倩盼的尸身蒙蔽虞沨,那婢女的气度风范自是与旖景有天壤之别,但成了具尸体,光凭容貌而言,还是有八成相似,再者虞沨发现尸身时已经数日之后,虽是冬季,尸身不至腐败,到底不如生前,再加上陈尸当场的丫鬟辅证,还是极大可能蒙蔽过去。
虞沨以为旖景亡故,而天子势必会借机向楚王府施压,当过国丧,说不定就会立即赐婚,好让自己的亲信与楚王府成为姻亲,分化苏、楚两府的同盟。
虞沨尚无子嗣,在天家的压力下,难道还会终身不娶不成?
到虞沨再娶的消息传到旖景耳中,她必然会心灰意冷,天长日久,未必就不会变心,接受自己。
为这一线可能,虞灏西也要竭尽全力,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没有轻易放弃四字,只要他想要的,必须争取,否则如何心甘?
沉默不语的大君又听薛遥台继续说道:“再有,殿下处决她的婢女,又是一错。”
“虞沨十分明智,倘若不处死那两名婢女,让其呈尸当场,必然蒙蔽不了他,世子妃倘若都遭杀害,更没有留下丫鬟的道理。”大君下意识的分辩。
“殿下若不以为是错,何故一开始也打算瞒着世子妃行事,而不是当面杀人?”薛遥台微微挑眉:“这是因为殿下心里明白,那婢女与世子妃甚是亲近,怕被她得知后,更加怨恨,再难接受殿下示好。”
大君很沮丧,事情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的计划,不但让旖景亲眼目睹了他处死秋月,不得已下,只好承认了欲用倩盼尸身蒙蔽虞沨之事,这么一来,就算虞沨将来再娶,旖景也不会对他怀怨,心灰意冷了。
“殿下,欺瞒不能让您赢取真心,你还要学会怎么付出,到了那时,或许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爱慕,臣实在无能为力,这事只能靠殿下自己参详,但臣有一劝在先,殿下,付出必有收获,但也许收获不如人意,比如即使付出真心,收获的也许只是失望而已。”
欺瞒不能赢取真心,这句话倒是让大君记在了心头。
☆、第六百一十章 真失忆了,怎生是好
大君府里,还有另外一处禁苑,位于西路,景色自是不如绿卿苑秀丽雅致,看防也并非森严,没有亲兵列队,青漆门上只挂着一把铜锁而已。
里头扣押着一男一女,先不说那位铁锁加身困于厢房的男子,只说相对〖自〗由,甚至身边还有两个小丫鬟“服侍”的女子。
她是夏柯。
自从那日被掳,她亲眼目睹了秋月惨死,正以为必死无疑而满心悲愤,不料却被旖景及时解救,留得一条命在,因受世子妃叮嘱,这一路也没再想过逃脱,但夏柯却被单独“押运”并不允她在旖景身边随侍。
直到一日,被人领去面见旖景,夏柯亲眼目睹主子目光呆滞,甚至认不出自己,又是惊惧又是悲痛,只恨自己无能,更恨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西梁大君,视他为恶魔。
那一日后,她再也没见过旖景,直到被人丢进这方院落幽闭。
往常,两个小丫鬟并不限制夏柯的行动,横竖院门也被锁死,高墙四围,她也走不出去。
于是夏柯透过那扇窗户,悄悄打量过与她一同被困在此的男子。
她惊讶地发觉男子很有几分眼熟,确定是在大隆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虽披头散发铁锁加身,但举止稳重,似乎带着些士子风范,看上去并不显得狼狈不堪,有一回夏柯与那男子的目光对上,也发现他似乎带着些度量,应当也是觉得自己有几分眼熟。
这人究竟是谁?
因为身后有两个寸步不离的耳目,夏柯自然不能与男子有语言交流,这便成了她禁居岁月除了牵挂旖景以外,一直在琢磨的问题。
这日,突然有两个白衣侍女进入禁苑,满面冰霜地将夏柯挟制了出来,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一间刑室。
夏柯几乎以为自己终于在劫难逃,下意识想到旖景,慌忙追问:“世子妃究竟如何?”
她心里难以言状的惊慌,因为意识到旖景倘若平安,那恶魔应当不会伤害自己,难道世子妃出了什么意外?
夏柯却并没有得到半句回答,白衣侍女将她绑在刑椅上。
接下来却是往她衣上泼洒着血水,然后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弄得满面腥臭与冷湿,夏柯正不知所措,再被白衣侍女一把捏住下颔塞了枚药丸进去。
夏柯顿时觉得嗓子里一阵干痛,再也喊不出声。
丫鬟心里这时不是惊慌,而是莫名其妙。
上回金元公主来访大隆,参加楚王府春宴,夏柯也听闻白衣侍女都是习武之人,并亲眼见识过这些侍女的身手,她不认为这两人为了灌她死药,还有必要将她缚于刑椅。
夏柯低头看着自己“满身血迹”发愣。
不过多久,她听见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没法回头,没法出声,却听见了那熟悉的嗓音,来自于她的主人之口。
“这是什么地方?”
“刑室,我带你见一个人。”——这是那恶魔的声音!
夏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后她很快看到了世子妃。
这是午后,刑室却只有一扇狭窄的天窗,因而光照并不充沛,辨人眉目只有依靠四壁灯火,夏柯瞧见旖景,更是激动得连连挣扎,那刑椅的铁足磨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哪知自己这副形状,非但周身血渍,脸上也是“伤痕累累”再因张大嘴却不能发声,眉目显得越发狰狞。
旖景往后退了两步,几乎立即避开目光,一把扯住了男子鸦青色的衣袖:“她是谁?怎么伤成这样?”
世子妃当真不记得她了!夏柯心里一阵冰冷,惊慌的情绪有若潮水般地涌卷,一双眼睛更是迫切地盯着旖景。
世子妃,可千万不能忘记从前,千万不能被这恶人欺骗,您还要带奴婢回去,世子妃,这人杀害了秋月,您可千万不能被他蒙蔽。
但夏柯很快冷静下来——自己被装扮成这番凄惨的形容,定是这恶人在试探世子妃,世子妃也许是假扮失忆,好让这恶人疏忽大意,可万一因为担心自己,而露出马脚来……夏柯心急如焚,可是她却没法发出声音,于是干脆闭嘴,转头狠狠盯着大君。
大君自然对夏柯的怒视置若不见,只微扶着旖景上前,着意放软了语气:“五妹妹好好看看她,当真不识?”
夏柯眼角泛红,又是期待,又带着些提醒地与旖景对视,没有再作徒劳的挣扎,只缓缓摇头。
旖景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飞快地再看了夏柯两眼,立即捂住了眼睛:“我不认识,她究竟是谁,为何你要对她动刑?若是犯了重罪,你把她处死就好,何必让人活受罪。”
大君眼中微带着度量,却并没有再为难旖景,只是说道:“她是你从前的婢女。”
旖景移开手掌,茫然地盯着面前的男子:“我的婢女?那你为何要折磨她?还有,你为何一边对我关怀备至,一边让人看着我不能出入,难道我也是你的囚犯不成?”
“别瞎说。”大君轻笑,往旖景接近一步,似乎是要拥抱的企图。
旖景连连后跌,踩着裙裾险些摔倒。
还是拒之千里的模样,大君心中一冷,很是无可奈何:“五妹妹,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放了这婢女。”
夏柯越发笃定恶人这是在试探,满目焦灼地看向旖景——千万不要为奴婢求情,世子妃,奴婢并没有受刑,请您……
“放了她吧。”
大君微一挑眉:“怎么,五妹妹想起来了?”
“是,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的婢女,所以,求你饶她一条性命。”
“求我?”大君显然一怔,又再拿不准真假了:“五妹妹,你可记得她叫什么名?”
旖景目瞪口呆,半响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她害我失忆?所以,我若不能好转,你就要将她处死?”
夏柯眼见着“恶魔”满面失望,心中也再添惊惧,看这情形,世子妃是当真失忆了,时长日久,一定会被这恶人哄骗,这该如何是好。
这一出戏当然是大君故意安排,用以试探旖景是否假扮失忆,虽说无论旖景是否失忆,他在真正赢取芳心,让旖景心甘情愿地留在西梁之前绝对不会放松防备,不过若是不确定旖景失忆的真伪,大君势必不会安心。
失忆与否,也关系未来大君谋划人心的方式方法,势必要有所把握。
试探并没有结束。
某日,大君终于听闻锦阳传回的消息,得知那番肖氏余孽用毁容尸身引诱虞沨加害未遂的传闻,脸色顿时阴沉。
好个虞沨,竟然认出了倩盼是假冒,难怪去楚州联络肖竣之父的人无功而返,好容易打听得肖父被调回锦阳,应当也是虞沨先下手为强“青雀”落网,虞沨势必察明是天家安排之暗线,难保不会怀疑自己。
不过他为了旖景,应当不会张扬此事,就算要救人,也只能是暗中。
再隐瞒着大君府邸有那么个与楚王世子妃“极为相似”的女子便无必要,大君干脆让亲兵撤除严防,也许可了旖景能在大君府〖自〗由活动,不过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白衣侍女,不让府中仆妇“骚扰”就是。
旖景起初还觉得如释重负,似乎才没了囚犯的压迫感,脸上有了几分笑容,也就是闲睱时去花苑里散步一阵,鲜少与绿卿苑外的仆妇交流,大约是因为各种打量的目光太多,旖景很快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又恢复了郁郁不乐的模样。
于是大君十分体贴的提议:“若是觉得府中蔽闷,莫如与我去郊外一游?”
倘若旖景没有失忆,应当不会错过抛头露面的机会,以争取与安瑾以及外人联络。
“不去,我觉得累得慌。”旖景却毫不犹豫地拒绝,表现出兴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