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备!全体戒备!敌军——来了!”
他的话音尚在天地间久久回荡,那轮落日已卷着霞光猛一头栽入山脊微弧的边缘之下。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天地皆为昏暗所夺,便如人们交相盼顾的满腔惊愕。然而,只转眼的功夫,一抹金红的火云从骑手背后升起,无数闪耀的星点纷扬直升照亮了灰蓝的天空。
“不!这不可能!”格里哥利失声叫了起来,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牙齿深深咬进了嘴唇。这实在令他难以置信,明军通常尽可能避免在夜间作战,那只会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远程火力难以发挥优势。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
像是在回答大尉的自言自语,一名帝国骑兵铁黑色的剪影出现在被火光映红的山顶。他一手挽缰,一手高擎着旌矛,晚风牵开银灰色的鹰旗,在夜空下猎猎啸舞。身披玄色袍铠的战马步伐优雅矫健,随着背上的骑士一挥矛头,便长嘶一声扬蹄直立起来。
四名骑士应声从他身后缓步走出,他们彼此相隔约有百步距离,以同样的姿势僵硬地挺直上身,一把寒光似霜的宽刃骑兵剑竖在胸前。更多的骑兵陆续出现在坡顶,皂漆铠甲在漫天灯火照映下泛着朦朦的金色光晕,看上去就像从夜雾中走出的幽灵。没有任何呼喊和战吼,明军士兵只是带着帝国一贯的傲慢和自信,在沉默中策动战马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向前推进。
“快!重组队形!全都给我靠拢!”格里哥利突然醒悟过来,猛地拽住身边副官的战袍。“快,快!让他们改换密集方阵!动作快点!”
没等副官在慌忙中传出命令,不知所措的俄罗斯士兵已经乱哄哄喊了起来,但见明军衣甲俱黑,便如新调的墨浆浓稠如油顺着坡势滚滚倾泻而下。直到最后一列骑兵纵马挺枪越过山脊,格里哥利才将敌人的阵势看得完全。明军的正面冲击宽度大约有八百码,由四个并列的骑兵营组成。中央两个编队几乎是清一色装备长枪重铠的突击骑兵,他们排着严整的十列横队,速度均匀而不可阻挡地冲向颤抖如筛的罗斯人。而轻装的骠骑兵则从左右挟弓纵马而出,在疾速奔行中变换为狭长的楔形队列,就像两柄锋利的银钩袭向俄军的侧翼。
“来来不及了”格里哥利只来得及叹息一声,绝望地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明军骠骑素擅弓马,铁蹄未到而飞矢先至,一阵乱箭射住两翼,迫得俄军士兵不住往中间退去。待到阵前数十步之遥,左翼的骠骑兵们把牛角雕弓往背上一挎,挥手从腰间拔出马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两寸宽的精钢刀锋有着致命的威力,在淬着血光的挥砍中折断的枪矛、破碎的衣甲、割裂的手臂接连翻飞。这锋利如刃的攻势在俄军的侧翼轻易割开了一道伤口,让他们的鲜血和勇气都从这里不断流失。
箭雨和刀锋持续压制着俄军方阵的两翼,惊慌失措的士兵跌跌碰碰地挤成一团。而就在此刻,明军中央集群的近千名骑兵已经挺枪杀到。与欧洲重骑兵通常的全力冲撞不同,第一列明军在阵前二十步外放慢马速,丈二长枪如电般突刺而出。这凶狠而精确的全力一击轻易穿透了哥萨克步兵的轻皮甲,随着战马一个优雅的回旋,骑士手中枪杆一抖,便把挂在枪头的敌兵摔落在地,转身按辔徐退。第二列骑兵如法炮制,以分毫不差的准确步伐与友军擦肩而过,精铁枪头落处血花点点如怒放的玫瑰。俄国士兵手中的短矛、轻盾、弯刀和桦木弓抵挡不住这样的猛攻,眼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下,他们丢盔弃甲,惊惶地往后退缩,生怕自己成为下一波突刺的牺牲品。
五轮冲击已将俄军的前列阵线撕扯得千疮百孔,然而明军的后续部队却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停在百步开外驻马耐心等待。杀敌归来的骑兵们放下白蜡大枪,从战友们手中接过备用的重型骑矛,掉转马头重新摆出进攻的架势。缨盔朱袍的旗长们一手挟着军旗,一手端起铜号。呜咽的长鸣声中,帝国骑兵把沉重的骑矛支在鞍座的凹槽上斜举朝天,纵马向前全力冲锋。当战马的速度达到顶峰的一刹那,他们应着号声将松木矛杆往下一压,粗钝的生铁矛头正对着步兵齐胸的高度。接着在下一个瞬间,两百柄骑矛平举齐整如梳,势不可挡地撞进俄军惊惶动摇的方阵。
俄国人的队列几乎立刻就崩溃了,这些临时征召起来的民兵没有半点对抗骑兵集群的经验,手中的圆盾和弯刀也无力对抗骑矛的突刺。将近四分之一的士兵几乎是立刻倒在了铁蹄冲击之下,余下的残兵再无力抵抗,发一声喊趁着夜色各自四散而逃。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格里哥利苦笑一声,一把推开牵着马挤过人群的副官,以骇人的镇静眼看着自己的军团在面前灰飞烟灭。“我和中国人干了两年仗,从他们的炮火下逃脱过四次,看来不会再有第五回了。”他从腰间拔出佩刀,学着史诗故事里那些伟大英雄的模样,朝挟弓逞锋纵马而来的滚滚铁骑挥了一个十字。“去禀报梅尔库罗娃公爵,格里哥利大尉今夜战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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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告诉过你,彼得?帕夫洛维奇!第聂伯河渡口决不能丢掉!否则我们就全完了!”
“那又怎么样?我一直在呼叫支援,可整个晚上连个能拿菜刀的伙夫都没看到!你明白吗?对面有整整一千名步兵,和至少二十门火炮!”
“你明知道已经没有援军了!所有战线都在败退,光是昨天我们就损失了四十个团!”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伊万诺夫先生!彼得?帕夫洛维奇,集结军队,我们必须夺回渡口!就是现在!”
“这不可能,谢廖沙?别列科夫!昨晚我手里还有七个团的预备队,到现在已经有一半填进那鬼地方去了!”
“那就再填一半进去!还不行就把你自己也填进去!”
“北边的缺口怎么办?波希金?格里哥利的部队昨晚已经全军覆没了!”
“没用!我刚才就说过,兵力太少了!很多地方连二比一的数量优势都难以保证,这完全就是白白送死!”
瓦莲莉娅在作战室门口站了好一会,默默地聆听着军官们激烈的争吵与埋怨。战局如此,人人都需要发泄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因此,她耐心地等待房间里的声音稀落下来,这才伸手拉开白桦木门。正如她所料,整个作战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诸位,今日战况如何。”瓦莲莉娅不敢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足够镇定,不过至少听起来不像他们那么气急败坏。她微启朱唇,以一个鼓励的笑容示意参谋挂上一幅萨福诺沃战区的大比例地图。
“公爵小姐”几名军官彼此交换了个眼色,谢廖沙?别列科夫干咳了两声,顺着长桌往前挪了一小步。“请原谅我这么说,然而局势糟糕透顶。昨天夜间,明军同时从战线多处发起攻击。他们的骑兵已经突破了萨福诺沃的外围防线并向侧翼迂回,击溃了我军部署在城北丘陵地区的哥萨克部队。另一队中国步兵则袭击了多罗哥布希镇,占领了第聂伯河渡口。”
“这么说水陆两条退路都被截断了?”瓦莲莉娅苦笑了一声,“看起来对我们可不太有利呢。”
“是相当不利,公爵小姐。您之前定下了战略,以兵力换空间,以空间换时间。现在无兵可用无路可退,我们所能依仗的两项资源都已经耗尽。这时间,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拖不下去,就不用再拖了。彼得?帕夫洛维奇大尉,城堡里还有多少军队?”
“不到三万五千人,公爵小姐。”
“传令下去,全军出击。”
“公爵小姐,我们走哪条路?城北还是渡口?”
瓦莲莉娅嘴角微微一动,“不,我们直出正西,迎战李华梅的明军主力。”
她听到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几个人更是禁不住惊呼起来。“不可能!这简直是自杀!”
“自杀?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以为有活路可走吗?”美丽的女公爵一翻手拔出短剑猛地钉在长桌中央。“烧掉指挥部所有文档地图,销毁一切非战斗器具和物资,集合全员决一死战。”
军官们沉默了片刻,然后行动起来执行命令。他们用战斧和长剑把成叠的羊皮纸地图一张张划破,连同撕碎的成卷文件一起倒进壁炉,另一些人则飞跑出门去传达命令集合士兵。正当瓦莲莉娅转身准备离去之时,一名参谋递来一张卷起的纸条。“公爵小姐,叶尔马克统领的来信:大量明军进入斯摩棱斯克,暂时失去行动机会。”
瓦莲莉娅略作一怔,接着看也不看地随手把纸条丢进炉火。“已经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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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589年5月7日,大明万历十七年三月庚午。立夏,天妃诞,宜出行、归宁、捕捉,忌移徙、祈福、分居。
俄罗斯最后的保卫者们在平原上展开队伍。三十多个方阵鳞次栉比,数万俄罗斯士兵手中的兵刃在上午的阳光中熠熠闪耀。在一队亲兵的拥簇下,瓦莲莉娅全装惯束纵马而出。白驹所过之处,官兵们沉默地让开一条道来,夹杂着崇敬、信赖、惶恐与求助的眼神聚焦在她天青色的铠甲上,瓦莲莉娅几乎能感觉到这万千凝视下的灼灼热度。从阵前眺目望去,明军的营地在地平线边缘朦朦可见,拂面而来的西北风带着焚香的淡淡芬氲,更隐约可闻上古弦音清扬入耳。曾在新大陆生活过整整十年的她,知道这是明人正在祭拜他们的神祇。皇明以武立国以海兴邦,除了帝国至高神始祖轩辕外,就只有司掌海洋和商业的天妃大神最受尊崇。哪怕在急如烈火的战争间隙,他们也忘不了抽空举行祭祀大典。
“我的俄罗斯同胞们!”瓦莲莉娅一拉马缰回转身来,深吸一口气向着人群高声道:“战事至此,已经无力回天。我曾寄希望于委曲求全,未到最后绝望之时便不敢放弃和平轻言牺牲。可现在明人铁蹄长驱直入,我们的背后就是莫斯科的大门。这是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只有牺牲,只有应战!诚然,与明帝国相比俄罗斯是一个弱者。今日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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