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笑一笑,声音很轻,轻的几乎听不到:“景熠,如果我不放手,你会杀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无人舟自偏(四)
这样一个问题,我知道不会等来答案,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已经失去了僵持的能力,我轻轻的松了手,如他所愿。
三个人都是一时松懈,那太守劫后余生,惊恐的刚要转过头,我突然在嘴角勾一抹异样的弧线,抬起手肘便朝他耳边大穴重重磕过去。
我抬手的刹那景熠就察觉到了,大惊着来拦,一把将我拨开,却是已然来不及。
这会儿的我不比往日,气息动作都差得远,原本没可能在景熠面前得手,只可惜他被我刚才那个问题扰得有些出神,我心灰意冷的放弃又看起来太过真实,这才得以让我面无表情的着看那太守瘫软着倒下去,哼都没有哼一声。
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刀剑武器,我想杀的人,无论如何,一定杀得掉。
被景熠的掌风波及,早已强弩之末的我朝后面直跌了出去,撞到墙上身子猛的一缩,跪跌下来,整个人骤然僵住,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景熠没料到我完全没有防御,怔得一下,也顾不得去查看那太守死活,飞快纵身过来一把扶住我:“言言!你这——”
我强忍半晌,费了好大力气才提上一口气,咬咬牙,挣扎着推开他:“何必问呢,你的答案一定是会,当然会啊!那是你的江山社稷,天下大局,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做的。”
“好——”我伸手一指那倒在地上的太守,“现在我杀了他,你可以来杀我了。”
景熠看着我,眯了眼睛没说话。
“到这个份上,我已经失去了价值,该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言言,”他闻言皱眉,淡声,“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呢——”我忽然就笑起来,随着有些咳喘,“……是啊,我真傻,竟然以为你会来救我,竟然以为你是来救我的。”
“不然我是来做什么的?”他略现薄怒,又强压了下去,“言言——”
“景熠,你有你的大局,不管我懂与不懂,我都接受了,我为了你,什么都肯,你不来,我不奢望,可是到如今,你来了,却是和一个公主杵在那,而我几乎拼掉一条命,换来的就是这个!”
烛火边,我把噬魂的那一摊粉末用力一拨,顿时四散飘飞,纷纷扬扬,我在那其中,看着景熠刹那呆滞的脸,觉得有些模糊。
我喃喃的委屈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这——”景熠突然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不是的,这不是我吩咐的!我怎么会——”
“不是你吩咐的……”我打断他,“你还需要吩咐么?一个皇帝,一个公主,都在这宁武城里,突然要提审钦犯,下面的人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经被关在这里,我受了伤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你要见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是我不知道你是谁还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你是来见谁的?是我还是钦犯?景熠,你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仰起头,用一种很悲伤的声音问他:“景熠,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上来一下子抱住我:“言言,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他开了头,却又停顿,仿佛有许多欲言又止,又似无话可说。
我咬唇望他,满心都是乾阳宫大殿里他没说出来那句话的情景:“我在听,你说啊。”
然而响在耳边的不过是这样一句:“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终于绝望了,开始挣扎着要推开他:“景熠,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甚至不理是非,不问缘由,我已经卑微到看不见自己,你还要我怎么样?为什么要这样打破我的梦想和信念,你这样做,要我怎么面对付出过的那些岁月?”
他不肯放手,我不肯妥协,挣扎再三,我的身子无力的瘫软下去:“你放开我……我恨你……恨你的大局……”
“言言,你怎——”
跪倒在地,我很快直不起身子,体内毒素被我遏制了多日,脱离了内力束缚后又经这样一闹,此刻终于显现,我压不住身体内呛逆的气血,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强烈的作呕涌上来,血开始淅淅沥沥的自唇边漾出,伴随而来的,胸口的伤处重又湿腻,遍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剧痛,让我刹那间蜷缩成一团。
然而比起这些,真正让景熠的声音戛然而止的,是比那血更快落下来的泪。
七岁时,十二岁的他跟我说,哪怕沉默,也不要哭,有旁人在的时候,掉泪会凸显你的懦弱和没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哭起来只会更难受。
多年以后,已经沉默了太久的我,面对着一片再也熬不过去的伤心,泪如雨下。
为什么我爱了这样一个人。
我有着那么多世人钦羡的东西,我十三岁站在江湖的中央,以一种那样辉煌和笑傲的姿态,百转旖旎无人能及,却为何爱了这样一个人。
他是我的天下,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他的天下。
爱上帝王,成为皇后,到底是命运对我的格外眷顾还是格外残忍。
哭得急了,很快又被血呛到,我剧烈咳着,蜷缩得更紧,几乎喘不过气。
景熠紧紧的抓着我的手,片刻惊悸之后竟是有些慌乱:“言言,你怎么了……你别这样……”
他把手抵在我背上想要帮我压制气血,却发现我已经虚弱到根本承不住他的内力,吓得他整个人有点僵硬,一把把我揽进怀中:“言言,你快冷静一下,你伤这么重,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他就要来扣我的手腕,却被我一把甩开,他见状不敢再动,只是紧紧抱着我,声音微颤:“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我什么都没有了……剩这一条命……早晚也是你的,”气血翻涌,我哽咽开口,“到那时……你会在乎么?”
他并没有犹豫,低声:“当然会,言言,当然会。”
停一下他又道:“可是言言,我从来都没想要牺牲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我听了扯动一下嘴角,泪水划过,只是觉得苦。
许久,我轻声:“送我回京吧。”
他沉默许久:“言言,这一次,我是真的伤了你的心,是么?”
“景熠,这回走这一趟,我露了身份,毁了声名,又被轰轰烈烈的押解回朝,也许我以后再不能立足于江湖,至于京城那边,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会有什么下场,我不愿去想。”
“为了你的大局,我一个人挡一整个迎风,以前我说曾被一剑刺穿过胸口,是骗你的,但是这回成了真,我还中了毒,熬了这么多天,却又被下了噬魂——”
看着他堪堪变了脸色,我笑笑:“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告诉你我失去了什么,只是想说,这些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失去的,早已不是你看到的那些了。”
“送我回京吧,我的伤再这样被押解回去,会死在路上。”
“我不想死在路上,”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就算死,我想死在那座皇宫里,死在你身边。”
景熠不出声,抬手抱起我,我心里抗拒,才要挣扎,赫然看到他肋下的白色衣衫上一片殷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无人舟自偏(五)
再怨再痛,心里终究一拧,我再迟钝,到底两个人离得很近,还是听得出他的气息有些颤,那被我与他争执拉扯中弄得裂开的伤口,大概不好过。
景熠却全不理会,用那件披风重新将我裹好罩严,抱我往外走。
有些意外的,门外并没有守卫,只一个低眉顺眼的蔡安,该听到的大概他都听到了,见了我们只是略略一揖,便忙着前头带路。
景熠带我从一处小门出了宁武府衙,上了一辆马车,看得到前后都有人护着,只是并不靠近过来,连蔡安都小心翼翼的走在一丈开外,留了一个绝对静谧的车厢给我们。
只可惜,所有的话都在方才那个最不合适的时间地点说完了,此时尽管近在咫尺,却无话说。
无意一眼,看到他的面色不太好,一手按住伤处,垂眼无声。
这让我再也挪不开眼睛,就在几乎忍不住要靠过去的时候,他仿佛有所察觉般抬了眼,我见状收回目光,重又把脸隐在暗处,一路无言。
车停下来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景熠突然一动,冲外头叫了句:“蔡安!”
“皇上?”车外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却不是蔡安。
我听了登时一顿,整个人猛的一动,也顾不上伤处,立刻就起了身。
“言言!”景熠忙着来拦我,“他——”
车内窄仄,他的话没说完,我已经推门下了车。
蔡安慌忙着跑过来扶景熠,给他罩上一件披风的同时紧张看着我,大概在懊恼着自己的刻意远离造成了严重后果。
我没有听到景熠后面说了什么,也不去理蔡安,只是死死的盯住车外这个人。
此时站在我眼前的,是傅鸿雁。
傅鸿雁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面上变色的同时,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
手里紧了紧,袖内没有暗夜,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景熠,如我所料的,他只是急,并没有半点惊讶。
冲上头的愤恨消弭四散,剩下的只是一片想要仰天大笑的悲凉。
前一刻我还在心疼景熠身上的伤口,后一刻就看到了造成这个伤口的人。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就是你的死期。
对着一个被我恨到极致的傅鸿雁,我曾放下那样的狠话,仿若自己无所不能,如今的我倒是见到他了,却是几乎站不稳。
多日前我把景熠亲手托付给那娅,告诉她,你喜欢他,就守好他,不要让他被旁人夺了去。
现在的我,站在一大片恢弘仪仗之外,看到她的确守得很好,两方皇室卤簿相得益彰,延绵成片。
老天真是公平的让人无话可说,这一夜的我,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