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别碰我,脏。”
*
一夜之间,宋氏与梁家取消婚约的消息暴走新闻杂志,谁都记得那年的订婚仪式,场面盛大的让所有人惊羡。
这一个月,宋允清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帮忙做家务,陪家人聊天,看似正常不过,却总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房间,再也没有一张白纸,一支画笔。墙上的画作也被悄声换掉,空旷一片好不习惯。
允清在花园里种花草,不闻外界的传言,冯迟给她带了很多种子,还煞有其事的问:“想不想养动物?”
她本不喜欢这些,这会倒是认真考虑了番,然后点头,“养什么?”
“我给你弄条狼。”
她笑了出来,手里的花洒一歪,溅湿了冯迟的衣服,“呀,不好意思。”
冯迟难得开起了玩笑,“喏,打个欠条,小清老师欠我一件干净衣服。”
她恍然,“我记起来了!冯迟,你还欠我一夜加班工资!”
白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前帮你画画,那晚调颜色很晚才走,我在你手心写的欠条。”
冯迟愉悦,“小清老师,你很小气啊。”
她点头,“被我骗了吧。”
“是,被你骗了。”
料不到他大方承认,语气低缓别有深意,冯迟和她对视,嘴边的温暖掩饰不了眼睛里的情绪。
允清笑了笑,“我也不打欠条了,加班工资和衣服相抵消吧。冯迟,你不欠我了。”
冯迟,你不欠我了。
她意有所指,背过身继续摆弄植物,“楚杨花是不是要浇三次水?现在可以上膜了吗?”
冯迟没有吱声,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动作一停,宋允清敛眸,“没打算,这样挺好。”
“在家里不出门,你爸爸把你保护的滴水不漏,就连工作也不要了,允清,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冯迟弹了弹旁边的花枝,失笑,“允清,你变了。”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她和梁跃江的婚事搁浅,在R市也是巨大谈资。允清以为生活的差别,不就是少了一个人么。
她错了,忽略了舆论和现实,女孩子脸皮薄,经不起打,经不起嘲讽。
连同事都对她躲闪了,好几次她都在卫生间听到别人聊天,“低年级组的宋老师你知道么?”
“肯定啦,她之前那么风光,现在混的不好啊,未婚夫出轨,都解除婚约了。”
“别人有个有钱的老爸,不愁嫁不出去。”
“切,不一样了啊,谁还敢要啊?她都26了呢。”
宋允清下班途中有人跟踪偷拍,隔日见报的内容总不好看,她不逛街,不出行,除了上班哪里都不去,后来几次,有狗仔跟到学校来了,她躲,他们不放,把个小女生都吓哭了。
主任委婉的表示了这些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她第二天,便请了假不再去学校。
除了家人,还有偶尔过来看她的冯迟,允清谁都没有见过。
冯迟知道,小清变了。安静依旧,却没了生气,每天做固定的事,跟她说话,她有听,却心不在焉。
如果只是这样,冯迟想做的,只是在旁默默鼓励她跨过这道坎。
偏偏,让他看到了那夜的小清———
去书房找宋叔会经过她的房间,卧房的门虚掩,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过,也许是心有在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住。
里面的人跪在木地板上,手肘撑着床,捧着一本小册子捂住嘴,没有声音,冯迟却看的清楚,她在哭,眼睛被润的够亮。
小清吻着册子的封面,翻一页,吻一下,眼泪越流越多,后来冯迟才知道,这本册子,是她人生里第一本画画作业。而第一页,画的就是卡通版的梁跃江。
那天老师布置的题目———我最喜欢的人。
大多数学生画的爸爸妈妈,老师还问过她:“允清,你爸爸这么年轻呀?”
小允清红着脸点头,背起书包一溜烟跑走了。
冯迟不知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如今的一切,她就跪在地上,捧着册子一页页落吻,爱情,教会她睹物思人。
失了心骨,平而又淡,如此生活的第二个月,冯迟终是下了决定。
晚饭后,他一把拉起小清上楼,不顾宋子休的目光和苏又清的询问。冯迟坚定且强硬,房门一关,他把小清按坐在床上,他看着她的眼睛,澄澈也真诚,他问:
“你想不想要新生活?”
她摇头。
“你要得起,允清,我帮你重新开始。”
她迟疑,冯迟蹲下身,轻轻握起她的手,“我知道,21年的感情,你走不出去,我帮你,我带你开始新的生活,流言蜚语我帮你挡,我一定推翻这一切,让你体面风光。我不想看到你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允清,心里只能住一个人,但是你的眼睛,有权利看到更多的风景。”
“等到你好了或者想回来的时候,我就送你回家,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
“允清,我只是要你,快乐起来。”
她落泪,她听到冯迟的最后一句话:
“跟我走,我们结婚……”
21、日出
也许是“结婚”两个字触动了她的敏感,也许是眼前人的真挚诚恳让她心热。宋允清哭的止不住,后来,她一头栽在冯迟怀里。
再后来,冯迟拍着她的肩,他很僵硬,他没有试过温柔在怀的感觉,他佯装镇定,抖着的手还是出卖情绪。
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冯迟再没有提起。
他带她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去登山,去游乐场,去跑步。登高望远,忘情尖叫,沿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的狂热奔跑。
她爬不动了,冯迟拉着她的手使劲往上拽。她不敢坐过山车,冯迟强硬的把她推上座位,她跑的腿发软,撑着膝盖再也不愿动,冯迟就拖着她,不跑,就抱,允清不服,推开他咬牙继续。
冯迟不愿意她颓废,他要她自己走出阴影,外面阳光大好,为何不享受笼罩。
他说过,允清如花。
就算此生,再没有办法在别的景色里绽放,他也要帮她拾起一颗向阳的心,等待厚积薄发。
她的花期,梁跃江不懂呵护,冯迟来,冯迟要她学会自己珍惜。
“你不能因为过去的21年,而失望于今后的岁月,允清你要知道,未来至少还有40年等着你去经历,你心里的希望不能止步于过去,而是要看以后的路。”
“你可以不再爱人,但你一定要爱自己,乐观,真诚的去生活。”冯迟握起她的手好温柔,“不必对我介怀,我对你没有企图,也不是追求,更不是乘虚而入的故作关心,允清,我说过,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起来。”
她的神情很平静,淡之又淡,嘴角的笑意却动容,她轻声:“冯迟,我知道。”
冯迟显然很开心,不自觉的伸手想去摸她的脸,伸到一半,他才恍然,急忙收回略带歉意,“不好意思。”
允清听到这四个字后突然笑了,在冯迟诧异的目光里,她竟主动贴了过去,脸颊挨在他掌心,一热一冷,一个安然,一个发愣。他听到允清说:
“谢谢你。”
*
无意间提起要去看日出,本以为是玩笑话也就没当真,允清这一个月被冯迟折腾的够呛,走过的路赶得上马拉松,她平常不敢尝试的东西也一一试过,而后发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接触久了,宋允清对冯迟这个男人的了解具体化许多,冯迟跟她说自己的过去,母亲死于难产,私生子总是被歧视打压,人争一口气,他自立门户,跟过煤窑老板,下过百米深的矿井,也经历过三餐不饱的生活,后来分了点钱就从矿里出来了,这种坑人害命的买卖,做多了,会折寿。
再后来,有幸被宋子休看中,一生总有贵人相助,冯迟才算飞黄腾达。
允清撑着头,很认真的听,她问:“冯迟,你的名字谁起的?”
“我母亲。”
允清笑,“很好听。”
“那个男人结过婚,我母亲后来才知道,可惜肚子都七个月了,没几个月,她就走了,阿嬷说,母亲临终前嘱托,给我犬迟’这个字。”
冯迟,也算是她一生的句点,只是这个句点,总带了那么几分悲戚。
她的爱情,也不过是———相逢太迟。
“你呢?允清,你的名字是宋叔起的?”
她点头,眼里似有光,“允你一生。是不是很美好?”
“呵呵”冯迟笑,“猜出来了,苏妈妈的名字里有个‘清’字。”
承一诺,总是来的容易,守一诺,得花费更多的耐心,而实现诺言,却是天下难之又难的事。
小清的爸爸疼一个女人的方式,就是把诺言刻在他的血脉里。
最初的疼爱,不减不灭,一代代传承下去。
那一晚,两个人就彼此的名字而延伸出更多话题,六月初的夜晚,美好的令星星眨眼。
后来说到看日出,一句玩笑而已她不当真,哪知冯迟竟真的说到做到,凌晨三点就开始打电话让她起床。
允清再好的脾气也失控,“不去不去,天亮了再去。”
她把手机关机,冯迟就打家里的,她想拔电话线,手在桌上胡乱的摸,“啪”的一声,杯子摔了,打破一室安静。
睡意也一下子清醒,允清接起他的电话,冯迟说:“十五分钟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去。”
允清两眼肿的跟核桃一样,冯迟倒是神清气爽,笑的好不得意。
本以为会去山顶,哪知冯迟把车开到了陌生的地方,她狐疑,“这有日出看么?”
“嘘。”冯迟悄声,示意她仔细听,“有没有发现?”
沉心几秒,允清惊喜,“海浪声!”
两人延着弯曲小路摸黑前行,“这儿没别的路吗?很难走啊冯迟。”
他转头提醒,“小声点,附近农家养了很多狗,比较不温驯。”
允清捂着嘴直点头,冯迟才发现,原来,眼角也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