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暗自好笑,这种念头万万不 可让貂儿知道,否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想到貂儿,我就不免想到,自从三石村回来后,我们还没有正儿八经的约会过,这实在是有些遗憾, 只怪那些人死得太密集了,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我的目光又落回荧屏上,一边想着貂儿,一边朝下翻着记录,直到翻到最后一行,所有的记录都查完。 似乎仍旧没有发现什么。
然而我心里有一种隐约的不安。
我感到自己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将记录重新再翻一遍时,又什么也没有发现——但那种感觉依然存在 ,仿佛一线蜘蛛丝,偶尔在视线里闪烁,当我认真去找时,却又找不到了。
正不知所以,一名平时打过交道的警察过来,看了看屏幕,笑道:“你没事盯着死亡证明书看什么?”
他在说什么?
我看看屏幕,果然,满屏幕都是死亡证明书的记录。原来我刚才翻查记录的最后一项便是这项记录,翻 了好几回,居然忘记查其他项目,来来去去也只是这个而已,怪不得什么也没有发现。我暗自嘲笑自己,正 要谢谢他提醒,却蓦然一呆,望着他呆呆出神。他见我出起神来,又是一笑,便悄悄离开了。
我总算知道是什么让我觉得不安。
屏幕上的死亡证明书,是直接扫描进去的,落款处不仅仅有医生的签名,还有相关医院的公章。一应文 字的资料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有这公章,因为原本就盖得不是十分清楚完整,我并不曾十分留意。刚才 那一番乱翻,因为我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公章上所以看起来有些模糊。
现在正是这些公章引起了我的疑惑,我有一种感觉,在这公章之中隐藏这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我无法 说出那究竟是什么。
重新再翻阅那些记录,将注意力集中在公章之上,仍旧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这些公章的大小、字 体和内容虽然各有不同,但并无异常的地方,不足以让我产生疑惑。可是我心中那团挥之不去的疑虑,却反 而越加清晰。
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些公章有问题。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我将所有的公章都调出来,一一打印,拿在手里反复观察分辨。又叫来其他警察同时看,几个人看了许 久,依照各种元素进行分类,依旧是发现不了什么。大家便都各自散开了。只剩我独自一人,面对桌上打印 出来的文件,搔了搔头。
公章之中,到底有什么是我没有看到的呢?
也许只有在医院工作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奥秘,每个行业都有其行业规则。要找到医院的人,并不困难 ,至少有貂儿。
貂儿的手机铃声是一串不知从那里录下来的婴儿哭声,刚开始听的时候令人忍俊不禁,听久了却不免有 些心焦。
当手机里的婴儿肝肠寸断地哭了大约半分钟后,貂儿才接通了电话。
“喂?”她声音很低,似乎有些沙哑,让我听出了一丝异样。
“你怎么了?”我问。
“没事,”她说,“有什么事吗?”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试探着问。
“没事。”她仍旧坚持。
我沉默了。
自从我从三石村回来,我就感到貂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很难描述,但是我知道,变 化就在那里,我探触不到这女孩的心了。
她曾经仅仅用声音就给我传递了一种温暖,但是现在,这种温暖没有了,我们之间阻隔着一些坚硬的东 西,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貂儿,你最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自从前天以来,你就……”
“不是!”她的声音蓦然高起来,打断了我的话,这又是一个反常的地方,以前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 耐心地听完。
貂儿到底是怎么了?
“东方,你别多想,真的没什么,”她觉察到我的疑惑,有点慌乱地道,“我……”她迟疑一下,忽然 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我问。
“东方,我想问你……”她说这话的语气,依稀恢复了往日的娇柔,我几乎可以透过这句话,看到她淡 淡蹙起的眉峰,和那种天真幼稚的神情,这让我的心温柔地动起来。
“你要问什么?丫头?”
“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揭露真相?”
这个问题让我踌躇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实在过于复杂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我又等了一阵,她依旧没有说话,只听见从她那边穿来汽车的鸣笛声和一声悠长的钟鸣, 我下意识地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12点整。
“算了,等你想说再告诉我吧,”我退了一步,将话题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我也要问你一件事。 ”
“什么?”她的嗓音透出不自觉的紧张,这又让我心里一紧。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提我的 问题:“你知不知道医院的公章,有什么特别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正在查一个案子。”
“哦?让我想想。”她的语气渐渐轻快活泼起来,“公章啊,我们医院的公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对了,我们医院的公章,好像有一个字的笔画有点古怪……”
“是吗?哪个字?”我一边问一边在那堆文件中找启德医院的公章,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我现在不在医院,等我回医院找到了再告诉你。”她刚说完这句话,手机的信号便混乱起来,话筒内 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什么也听不清楚。我“喂喂”地叫了好几声,信号依旧不通,便只得挂了。
貂儿一定有什么心事,希望手头的这些事情能够快点忙完,我必须找她好好谈一谈,她那种心事重重的 语气很让我担心。
桌上的文件早被那许多人弄得乱成一堆,我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启德医院的公章。既然貂儿说她们 医院的公章有一个字的笔画有些古怪,那么或许问题就出在笔画上。
启德医院的公章打印文件看来是被弄丢了,我只得坐到电脑前,从那些记录里重新调出。
刚刚坐到电脑前,我脑子里仿佛有一阵电流通过,骤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我又是兴奋又是紧 张,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也许真是这样,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捕捉不住的疑点。
为了证实自己刚才的那个猜测,我在屏幕上急切地搜索起来,记录一条条从眼前闪过,一直到最后一条 。
果然如此!
为了防止遗漏,我又将记录查看了一遍——没错,的确是这样。
我舒了一口气,身子朝后一靠——我早该想到,一直以来,许多事情都跟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相当熟悉,才会让我产生那种疑惑,尽管那种疑惑是不自觉的,但是现在 看来,这点疑惑显然不是平空而来。
实际上,要找出这个疑点,应该换一个思路,倘若不是刚才貂儿提示了我,恐怕我还要过很久才会发现 这点。
在确定问题出在公章上之后,我和那些警察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公章中隐藏着什么,但是实际上,让我产 生那种疑惑的,却恰恰是公章中“没有”的东西。
是应当出现在那些公章中,却偏偏没有出现的一个地方。
南城是个中等城市,具备开具死亡证明书资格的医院,不超过20家。在我面前的这些死亡记录中,每一 家医院都曾经开具过死亡证明书,最少的是一家只有80名医务人员的小医院,只开了10张死亡证明书。
启德医院是一家中型医院,也是以上这些医院中,唯一没有开具死亡证明书的医院。
在仔细翻查记录的过程中,我留意到,启德医院并非是完全没有开过死亡证明书,确切地说,这家医院 以前和其他医院一样,经常开具死亡证明书,但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就再没有这家医院的死亡记录了。
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启德医院被取消了开具死亡证明书的资格。二、启德医院不需要开具 死亡证明书。
第一种情况是很少见的,通常如果被取消这种资格,这家医院一定是出了重大的问题,媒体不可能保持 沉默,但是最近南城并没有这方面的报道;何况,倘若一家医院连开具死亡证明书的资格也没有,几乎就已 经不能称之为医院,而就我所看到的情况,启德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业务却蒸蒸日上,毫无颓败之象。通过 对主管部门的几个电话查证,这个可能已经被推翻,启德医院绝对具备开具死亡证明书的资格。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启德医院不需要开具死亡证明书。
这个想法令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一家医院不需要开具死亡证明书,也有两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医院根本没有人死亡。
根据南城两个月来的死亡记录来看,既然其他医院都有相当数量的人辞世,作为中等医院的启德,似乎 没有理由如此幸运,完全没有任何病人死亡。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启德医院的死者都没有被登记在案——死亡记录的主要作用是用于政府备案,倘若 一个人悄悄地死去了,谁也不知道,那么当然不需要死亡记录——譬如三石村的那些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死 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仅仅从启德医院两个月前开始停止开具死亡证明书这一点上,几乎就可以肯定,这家 医院与我正调查的事件有莫大干系。
一切事情都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
梁纳言也是启德医院的医生。
启德医院,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事情会跟这家医院扯上关 系,但是现在想来,的确也颇为可疑,实际上,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无非是围绕着人的生与死进行,而与 生死关系最大的地方,当然莫过于医院了。
在启德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档案科出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公安大楼里依然没有多少人,往常在宽阔走廊里穿梭往来的警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