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点点头,道:『好!赌什么?』
金九龄道:『白云城主剑法无双,但他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他平生仅见的武林奇才。霍天青,霍休,阎铁珊,他们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却都已败在你手下。就连木道人,也对你那灵犀一指叹服,你纵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他又叹了一口气:『而我只是六扇门中的一个小小的捕头,像我这样的人,在那些武林高手眼中,根本不值一文。』
陆小凤苦笑道:『我早已说过江湖上的传说信不得,那些人也并未败在我的手下。』
金九龄道:『你不必多说。我只不过想和你这傲视天下的武林高手一教高下,这赌你接不接?』
陆小凤依旧苦笑:『这武林高手我可真不敢当……这是多大的麻烦难道你能不知道。罢了,你要赌便赌,我接了便是。』他话音刚落,金九龄就走到衣柜前,『哗』的一拉开门,整个柜子里装满的武器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根枪,一柄刀,两口剑,一双钩,一对戟,一条鞭,一把宣花斧,一条练子枪,还有一柄似鞭非鞭,似锤非锤的大铁锥。这衣柜竟无一是个具体细微的兵器库。
陆小凤见这阵仗,道:『你倒准备的齐全。』
金九龄道:『我从不作无准备之战。』
陆小凤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先选武器。若是我将你的心头好选了去,你岂不白作打算了?』
金九龄微微一笑:『我自然要选一样你的手指夹不住的武器。』他从柜中拿出的,竟是那柄重达七十多斤的大铁锥。
饶是陆小凤见到这大铁锥,也是心头一紧,他走到衣柜前,上下打量着,想着用什么武器来应对。忽然,他发现在柜子的角落里有一包绣花针,他顿时喜笑颜开的将那包绣花针掏了出来,冲金九龄摇了摇道:『我便用这绣花针吧。』
金九龄道:『难道你也会绣瞎子?』
陆小凤道:『我不会绣瞎子,但却会绣死人。』此话一出,他的眼睛已变得亮如刀锋。
屋中的其他人见二人已有开战之意,便都从屋中退了出去,花满楼刚要离开时,陆小凤唤住他道:『老花,你且听着。』花满楼笑着点了点头:『恩。不要大意了。』说完,便转身离开,只是那恬淡的笑容像一根洁白的羽毛轻轻落在了陆小凤心上,满心欢喜,满心安详,先前不安的心绪,早已被抚平了。
众人刚在屋外站定,便听屋内传来『嗤』的一声,竟是那绣花针破空而出,强弩出匣之声!众人虽看不见屋内打斗的激烈,单凭那声音,便能对屋内的情形猜出一两分。大铁锥与绣花针,一个至强一个至弱,可此时屋里的两人,却是用至强的武器使用至弱的招式,用至弱的武器使着至强的手段。虽说以柔克刚,可这绣花针并不柔,相反,每一式都极尽刚劲之能事,那大铁锥,却像是在金九龄手中变得柔软非常,一招一式,起承转合,尽是韧劲回环。众人皆为陆小凤捏了一把汗,那屋子本来就小,用大铁锥占尽了优势,若在招式上选用不当,那陆小凤便是必输无疑。
只是站在屋外静心倾听的花满楼,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陆小凤的安危。公孙大娘忍不住开口道:『这形势,究竟是如何了?』她与屋外的四人相比,耳力究竟是弱了,见那四人都面无异色,而自己却被这一声声破空声弄得心惊肉跳,她有些不是滋味。华一帆淡淡道:『这金九龄却是好功夫。七十多斤的大铁锥被他抡起来,竟无一点声响!』江重威点点头,道:『他确实内力非常,只是一向不在人前出手,便没人探的他的深浅。』常漫天赞道:『这陆小凤的功夫也好生了得!小小的绣花针竟能发出鸣镝一般的破空声,其中注入的内力可见一斑。』三人正说着,只听屋内传来了『哐』的一声,是桌子被砸坏的声音。
花满楼笑道:『这下,便可知分晓了。』只听屋内渐渐响起了铁锥抡空的『呼呼』声,一声来的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来的剧烈,而那绣花针的声音竟是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了,就像是屋内只有一人在抡着巨锥。常漫天道:『看来,这金九龄的体力恐怕是不行了。』华一帆点点头:『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这七十多斤的铁锥虽然威力无穷,可要用在对抗上,却十分消耗体力。想必,陆小凤也想到了这一点。』『哐』的一声又从屋内传来,这一次,又不知砸坏了什么东西。江重威哈哈一笑道:『看来,王府的十八斛夜明珠有着落了。』常漫天也笑道:『等他将那柜子砸了,将床也砸了,我那批红货也能追回来了。』华一帆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众人正说着,只听屋内『哐嚓』声一片,随即传来『轰』的一声,那屋中的半个屋顶竟是塌了。从屋顶上甩出一柄大铁锥,借力而出的,还有一个身影,金九龄!他借由铁锤的后劲从房顶跃出,竟想逃跑。陆小凤紧跟其后,正欲腾空而起时,只听花满楼道:『四条眉毛,不必再追。』陆小凤闻言立刻落回地面,对花满楼道:『老花?你知道他要去哪儿?』花满楼笑道:『自然知道。』陆小凤道:『就这么把他放了,恐怕……』花满楼道:『他要去一个地方等一个人,我们去那里,必能找着他,何苦现在穷追不舍,让他等着那人再说,也不迟。』陆小凤摸摸鼻子道:『老花,你这心肠,总是太好。』花满楼摇摇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金捕头,算是可恨之人,还是可怜之人呢?』
……
……
七月的河滩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小镇中的人忙着乘船到对岸的山中消暑,外面的商客也乐于乘船到小镇中来收些土特产,像这里的叶画啦,杨树汁液做成的糍粑啦,还有红蓼花粉制成的香囊,都是商客们愿意收购的小玩意儿,小孩子们愿意到滩上去踩水,和着泥巴『啪啪』的踩上一阵,看着小伙伴们脸上溅起的泥星,十分有趣。
可是今日,或许是太阳太烈,或许是日子不宜出行,待在外面的人少的可怜。金九龄走到河滩上时,甚至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河滩边大片大片的绿杨和成群成群的红蓼,以一种盛夏般热情的颜色,无声的欢迎着他。他走到河滩的尽头,看着远处墨色的山影,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这里还是这样,没有人,没有影,只有山,只有水,还有他一个人,傻傻的伫立。
离开寺里后没过多少日子,他便捱不住了,哭着闹着跟家里嚷嚷着,要去山里找那个人。所幸,那人还待在那里没有远行。他兴冲冲的叩开寺门想要进去,却被一看门小僧有理的婉拒,同时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那人的字迹,『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受是苦,涅槃寂静』。
他看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他只想见那人,那人说过,若是有缘,必然会再见面,为何他找上门来,那人却不见他!一月两月,一年两年,酷暑寒冬,疾风厉雪,他总是执拗的不让家中人跟着,来山中等他,只为见他一面,可那人始终不见他,总是托人递出一些不知所以的字条,什么『思量执我之识』,什么『若遇外援,便从心起』,什么『十二缘起,轮回不止』,他从来不懂的那些东西,他只不过想见那人一面,为什么这么难。
于是他终于倒了。倒在了山寺门口,怀中揣着的是一幅从家中偷来的字画,上面画着的是天竺高僧讲经时的场景,他只记得父亲对这幅画宝贝非常,说是不可多得的珍宝。他知道若是拿给那人,那人一定欢喜,那人向来对这些佛学的宝典爱不释手,这次,也一定……只是他还未将那画送给那人,便晕了过去,依稀间,只记得有一双清亮的双眼,还有覆在他额上的一双带有薄茧的手,以及那一声略显熟悉却更为低沉的『阿弥陀佛』。
后来,再后来,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山寺的小僧说他已离开寺庙远游求法,他便一座一座的寺庙寻他。每次,都会带去不同的佛家珍宝,或是念珠,或是经书,或是墨宝,他已不盼着那人能够听他讲话与他会面,只希望再次倒在寺庙门口时,那人能从他的寂灭世界中走出来,对身陷红尘的他,微微一笑。
一年又一年,他积存的珍宝越来越多,寻过的庙宇越来越多,但那人似乎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白云苍狗,他已从调皮顽劣的少年成长为了六扇门的青年俊才,他已从先前茫然无措的追寻中跳脱出来,改成了细致详尽的搜索,只是,还是找不到那人的身影。一次一次,从梦中醒来,或是看着身边酣睡的美人,或是看着满屋的奇珍异宝,他的心中便涌出一股强烈的厌烦之情。他想喝那人熬的汤,想看那人舞拳,想听那人诵经,甚至想那人在他耳旁不停重复着『师父说过……』,但那人,似乎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当做是往来尘世的一场经历,可有可无。
直到最后,他终于知道,原来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少林大师,竟然是他。心中半是惊喜半是怒意,喜的是那人终于没有抛开尘世独自隐去,怒的是那人明知他在何处却从不曾捎来半点音讯。那人应该知道,他在找他,一直在找他,像个疯子一样,他的人生,就像是为那人而生的疯狂的追逐游戏。
可那人,再次见到他时,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很想怒吼,很想放肆的质问,很想冲过去紧紧的拥抱他,很想再叫一声『师兄』,可看着那样平静的面容,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低声糯糯道『师弟,你别告诉师父』,那个呆呆劝他『师弟,你别哭了』的人了,他的那个人,已经在尘世中走失,现在眼前的这人,只是无悲无喜的少林高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