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它永存天地。』
玉罗刹道:『不错。』
陆小凤道:『可惜西方罗刹教的组织实在太庞大,成分也十分复杂,你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背叛你,可你死后,却难保他们不会背叛的你的子孙。』
玉罗刹道:『再纯的黄金中也有杂质,何况是人?』
陆小凤道:『你想要替你的子孙保留这份基业,就得先把这些人找出来。』
玉罗刹淡淡道:『除非我死,否则他们就不敢。』
陆小凤道:『于是你只能用诈死这种手段。』
玉罗刹道:『这法子虽然古老,却很有效。』
陆小凤道:『现在看起来,你的计谋无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愉快?』
玉罗刹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愉快?』
花满楼轻笑一声,这种笑声陆小凤从未听过,半是嘲讽半是悲悯的笑:『就算你已替子孙后代扫除了后患,那你的儿子呢?』
玉罗刹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也像他的人一样,阴森飘渺,不可捉摸,充满了讥诮。
陆小凤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笑的出来。
玉罗刹道:『你说的是玉天宝?』
他接着道:『你若真以为玉天宝是我的儿子,也未免太低估我了。』
陆小凤道:『他们跟随你多年,难道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
玉罗刹悠然道:『我儿子从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陆小凤忽然明白了,他缓缓道:『若是将儿子培养成玉天宝那样,还不如不认他。』
玉罗刹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天,就将他交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起,我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作为我的儿子,这秘密至今没人知道。』
花满楼突然道:『可是,你最后还是把他拉下了泥潭,为了你的千秋功业。』
玉罗刹的身形微微一颤,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眼睛融化在雾气中,看不出悲喜,似乎一直凝视着花满楼,又像是,无目的的看着远方。
玉罗刹道:『你…是你…将他送回来的?』
花满楼道:『最后一刻,他仍是想要回到你身边。他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可惜,似乎此生没有这个机会了。』
花满楼继续平静道:『你是不是认为,玉天宝那样的只能算是废物,而他,才算得上合你心意的接班人,或者说,合你心意的作品?』
玉罗刹沉默着,没有说话。
花满楼淡淡一笑:『可是,他真正渴望的,却是玉天宝那样的生活。他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叫你一声『父亲』,可惜他最后也没能如愿……』
『你想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你让他去追查岁寒三老的动向,他便去了。你只不过偶然提过岁寒三老是你心头大患,他便记下了。他那么轻易便失了性命,你是觉得他蠢,还是觉的他足够忠心?』
玉罗刹终于开了口:『我很遗憾。但,并不后悔。』
陆小凤道:『我这一生中,也曾遇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可怕。』
玉罗刹笑了,他开始笑的时候,人还在雾里,等陆小凤听道他笑声时,却已看不见他的人了。
『老花,这件事,我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似乎自己也分不清了……』陆小凤喃喃道。
花满楼轻轻握住他的手:『对错成败,不过唯心而已。』
浓雾中,他的身影如飞矢般急行,似乎想要甩掉某种梦魇一般。
不论他如何控制,眼前脑中浮现的,全是昨日梦里的场面,梦中的那个孩子,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小小的身子,怯怯的神情,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微微眯起眼,仰起头,脸上带着酡红,粉嫩的小嘴微微一咧,唤了声:『父亲……』
*
虫豸蛇蝎弃残身
百丈阑干丧霜尘
可怜三途川边骨
犹是森罗梦里人
☆、尾声
鲜花满楼。花满楼对鲜花总是有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
这天酉时,他依旧坐在小楼上,面带微笑,呼吸着花香。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氤氲起一阵温暖的光晕。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他笑容更深了,因为,他知道,那人终于来了。
『老花。』陆小凤一只脚还未踏上小楼,却率先开了口。
『你来了。』花满楼笑的恬淡,像早已知道他会来一样。
『老花,我今日来,只为问你一个问题。』陆小凤轻轻走到花满楼身旁,双手抚上的双肩,轻轻按压着。
『你这般正式我倒是有些吃不消了。』花满楼笑言。
『老花……』陆小凤俯身到花满楼耳边,轻声呢喃着,『老花……老花……』,仿佛如何唤也唤不出心中的种种深情。
『我在。』花满楼一声一声,慢慢的应着他。
终于,陆小凤停止了低喃,他挺直了身子,双手搭在花满楼肩头:『老花,究竟对你而言,何为善?何为恶?』
花满楼一字一句道:『于我而言,他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信他,赞他,爱他,慕他,敬他,万事由他,能行一样,便是善。』
『至于恶……』花满楼道,『我无法去妄言别人的善恶,只遵循自己的善恶之道。世间纠缠,他恶了你,却善了别人,孰善孰恶,如何品评,如何揣度?所谓恶人,于我而言,不过是被放大了错处却忽略了对处的可怜人而已。』
陆小凤轻叹一声道:『我现在总算明白,老实和尚的那句话了。』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曾说,你的爱,乃是大爱,你爱天下人,爱每一个人,如今,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些不可察觉的苦涩。
花满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便一并问了吧,你今日来的目的,我并非猜不出来。』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老花,我早就说过,你知道的,永远比我能猜到的,要多的多。』
他双手微微用力扣住了花满楼的肩膀,道:『我前几日才知道,原来『自留堂』乃是江南花家名下的药堂……』
花满楼颔首道:『不错。』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早该想到。』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你早就给了我提醒,可惜我一直未曾察觉而已。』
花满楼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对于音律这东西,你总是不太上心。』
陆小凤望着远方渺远的群山,缓缓道:『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你唱的曲,我总算是记下了。』
花满楼淡淡笑道:『还不算太晚。』
陆小凤道:『从霍休死在黄芦岸白苹渡口,我便应该看出端倪,可惜的是,我是陆三蛋,笨的很,根本没有往那上面想……再后来,金九龄最后去的地方,绿杨堤红蓼滩头……我仍是压根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直到最后,陈静静房中的画,江口的老翁……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一切竟是可以串联起来的……而其中唯一缺少的一句便是……』
花满楼淡淡道:『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
陆小凤摸摸鼻子道:『不错……我真是笨,现在才想到……』
花满楼道:『你想到这一句便来找我了。』
陆小凤道:『正是。』
花满楼轻笑一声,表情轻松而淡然:『你想知道什么?』
陆小凤道:『我本有许多话想要问,可是被你方才一说,我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花满楼道:『你若想听,我便一件件说给你听。』
陆小凤沉默半晌,道:『好。』
花满楼道:『第一,我之所以能猜到这些事情的发生,并不仅仅是因为小楼的消息比较灵通,而是这几事中的主角都与花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往,我自然也能猜得些动向。但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只能先提醒你,好让你早做打算……可惜……』
陆小凤道:『可惜陆三蛋什么都没猜到,只会傻乎乎的把自己送进麻烦中。』
花满楼微笑道:『可是你的运气总是不错,每一次总能在险象环生的逆境中得以脱身。』
陆小凤摸了摸下巴道:『现在想想,似乎全是你的功劳。』
花满楼微笑着摇摇头:『四条眉毛,妄自菲薄并不是你的风格。』他停顿了一下,随即道:『第二,关于霍休,金九龄,以及……恐怕你已猜到了,阴阳童子的死,皆与我有关。』
陆小凤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去『自留堂』后,我就早应该想到……『绿酒』……』
花满楼道:『你猜的不错,这三人,最后其实真正的死因,都是……『绿酒』……』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尸骨同穴,二愿忘川同渡,三愿如同槐中魄,世世念君颜。』所服『绿酒』之人,皆是伤心人。
陆小凤道:『他们三人,是你最后……』
花满楼道:『不错,你应该知道,服用『绿酒』后,最终是需要『自留堂』的掌柜去……』他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
陆小凤道:『你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