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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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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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笑民脚步渐渐放缓,口中道:

“兄台今日已是天下武林第一人,当真可贺可喜。”

宝五笑道:

“不敢。”

蒋笑民道:

“在下在此相候多时,所为何来,兄台可知道?”

宝玉道:

“正要请教。”

蒋笑民道:

“这只是为了……”

突然间,“呛”的一声轻响,一道剑光,如惊虹,如匹练,斜飞而来,直刺方宝玉面目。

这一剑出手之快,部位之刁,落点之准,若非亲眼目睹之人,委实难以想象其万一’

宝玉眼中惊见剑光,身形已例翻而出,他身形变换之急,几乎已和目光同样迅快,但饶是这样,衣袖仍不兔被划破一条裂口——他自入江湖以来,竟是首次见着如此迅急狠辣的剑法,惊怒之余,仍不禁脱口惊道:

“好剑法!”

蒋笑民身形半转,剑势斜举,方才那一剑,乃是自他胁下飞出,此刻他身形剑势仍丝毫末变,只是口中冷冷道:

“扭转干坤杀手剑,你听过么?”

宝玉动容道:

“久已闻得‘海南剑派’中,有此一招反手杀着,辛辣犀利,天下无双,不想我竞在此地见着。”

蒋笑民道:

“蒋某在此相候于你,便是为了要以这一剑取你性命,你知道么?”

仰天长叹一声,接口道:

“不想这一剑竞也被你躲过。”

宝玉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骤下杀手?”

“普天之下,每一剑派,甚至每一个练剑之人,都会有一着追魂夺命的煞手,大多是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能发扬最大的威力,在普通比武时,自不会轻易使出,是以江湖中人虽闻其名,但却极少有人能见到……”

他冷冷笑了一笑,一字字缓缓接口道:

“能见着此等杀手之人,便不能再活在世上!”

宝玉叹道:

“在你那反手一剑之下,还能活着的人,委实不多。”

蒋笑民纵声笑道:

“蒋某那反手一剑,虽然不差,但普天之下,辛辣狠毒胜过这一剑的煞手,更不知还有多少。”’

宝玉额首道:

“不错!”

蒋笑民笑声突顿,厉声道:

“此刻普天之下的剑术高手,每人正都以一招绝招煞手,在前途等着你,你若能避开这些杀手,只要能避过一次,便可知道它的破法,于你来日对东海白衣人之一战,必定大有助益。”

宝玉变色道:

“避不开又如何?”

蒋笑民叱道:

“便如此树!”

回身一剑划去。剑光过处,一根树干,立分两股。

蒋笑民厉声道:

“你若避不开这些杀手,与东海白衣人之战,定然必败,那么世上多了你方宝玉又有何用?”

宝玉呆了半晌,沉声道:

“这些剑术高手,与我素无冤仇,想必是盼我能一战而胜自衣人,是以不借以绝招秘剑,助我剑术成长。”

蒋笑民道:

“不错。”

宝玉道:

“但他们为何又要将我置之死地?”

蒋笑民狂笑道:

“方宝玉,你此刻已是天下第一名剑,杀了你的人,便可取你之位而代之,立时便可名扬天下,天下的练剑人,又有谁不想名扬天下……天下的练剑人,又有谁不想取你性命?”

宝玉忍不住心头一寒,道:

“但……这……”

蒋笑民道:

“这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哪件珍贵之物是可以轻易得来的!别人以性命来博取名扬天下之机会,你以性命来博取别人不传之秘剑,这本就天公地道,生死之事,在我辈眼里,又算得什么?”

宝玉默然半晌,长笑通:

“这赌注当真不小。”

蒋笑民大喝一声,道:

“方宝玉,我言已尽此,生死之博,必须公平,蒋某一剑不能伤你,便该死于你手,蒋某绝不逃避。”

喝声之中,长剑又自化为飞虹,直取方宝玉。

宝玉喝道:

“住手,你何苦如此?”

蒋笑民再不答话,剑光点点,着着进击,他剑法纵非绝妙,但剑如其人,却是无情之极!

只见他每一剑刺出,俱是必取人命的杀手,每一着杀手,惧都令人难以还手,除非对方也立时取他性命。

他每一剑刺出,竞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而且这其中生死之问,竟几乎绝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既不愿取他性命,唯有绝不还手,只是以轻灵妙绝的身法,游走在缭绕的剑光中,连连闪避。

无情公子剑法虽无情,竞再也难以沾着他衣角。

秋日渐落,秋风更紧。

落时在秋风与剑风激荡下,漫天飞舞,斜阳、秋风、剑光、落叶……苍穹低黯,杀气重重。

突然,蒋笑民纵声狂笑道:

“好,方宝玉,你无意杀我,你要怎样?”

宝玉道:

“你……你走吧I”

蒋笑民道:

“走……我辈武人,哪有这般容易,但要死却容易得很!”

长剑一划,鲜血飞激!

他回手一剑,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宝玉大骇道:

“蒋兄……蒋笑民,你……你……”

长剑在蒋笑民胸膛里颤抖,血红的剑穗随风飘舞,但他的身子都如石像般屹立不倒。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死灰都染白了他面容。

他一字字缓缓道:

“生死之搏,必须公平,是死是生,别无选择……”

突然咬一咬牙,拼命拔出了那柄长剑。

一股鲜血,剑一般标出。他身子立即例下,但双目却未曾阂起,犹自瞧着宝玉,颤声道:

“方宝玉……你亦是武人……亦……当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须……心中……勿忘……”

语声渐渐零乱、含糊,终于寂绝。

一阵风卷起落叶,也卷起方宝玉衣袂。

但方宝玉木立当地,却是寸步难移,难以动弹。

片刻之前,他还当江湖朋友,都对他满怀期望,满怀爱护,如今他都已知道江湖中还有些人竞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对立,竟是如此尖锐,而其中最最尖锐的,便是生与死之间的差别。他俯首凝注着蒋笑民的尸身,热泪盈眶,喃喃道:

“你这样死了,可是值得的么?……除了死之外,你当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为何如此奇怪?……难道江湖中武人对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样么?你……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目光动处,突然瞥见蒋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纸角。

蒋笑民袖中的,除了张短柬外,还有封信。

那短柬是留给方宝玉的。

“抛却生死,与君一战,生则名成,死亦无憾,名不成则身毁,离家时本已无生还之望,求仁得仁,虽死亦欢。数十年间,弹指即过,十丈软红,本无依恋,唯痴情人犹自相候楼头,但盼君将死讯一传。”

寥寥数十字里,虽然充满了对人世之淡漠,对生死之轻贱,但字里行间,却仍有—种纠缠的情思,萦绕纸面。

宝玉稀嘘长叹道:

“蒋笑民呀蒋笑民,你既对那痴情人之相候,如此关怀,却为何又对自己之生命,如此无情,你虽抱必死之心而来,死亦无憾,但那在楼头相候之痴情人,又将如何打发今后之春花秋月?”

是有情?是无情?只怕连蒋笑民自身,也难以分判。那封信,是密封着的,上面写着:

“软红山庄,星星小楼主人亲拆。”

宝玉喃喃道:

“这软红山庄在哪里?星星小楼主人又是谁?但蒋笑民,你只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将信送到那里。”

他草草掩埋起蒋笑民的尸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锋,在九泉与以身殉剑的蒋笑民为伴。

斜阳黯淡,秋林凄迷,在林隙微光中飞舞的落叶,像是正在向方宝玉诉说他的前途,仍有重重艰难。

但宝玉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围着一群江湖豪杰,铁娃正在与他们谈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马,却已倒毙在路旁。

这匹马竟是被小公主击毙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马尸上,面上有兴奋的红晕,嘴角有胜利的微笑,像是夜说:

“如今你可再也无法将我摔下去了吧!”

宝玉眼瞧见那匹例毙的健马,心头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舱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鲜血。

他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喃喃道:

“她还是这走极端的脾气,不是爱得发狂,就是要将之毁去,是爱是恨,这其间亦无选择之余地,这岂非正如蒋笑民对自己的生命一样?……而她对我……莫非亦是如此?……”

铁娃已大步赶来,兴奋的喘息着道:

“大哥,你瞧,这些人也都是风闻而来,等着见你一面的,江湖中人,对你竟是如此爱戴,这一路上,大哥你想必都可过得快快活活的

宝玉惨然一笑,道:

“是么……但愿如此。”

平阴,黄河渡口,倒也繁华,那安平客栈临河而建,推开窗子便可眺及滚滚江流,一泻千里。

今夜,平阴城分外热闹,茶楼酒栈中,生意兴隆,来容中十有九惧是方自泰山下来的武林豪士。

但平安客栈,都是安静得异于寻常,只因群雄都已知道方宝玉投宿其间,谁也不愿打扰他的安息。

深夜,月仍圆,圆月夜天,清辉遍地。

宝玉独自凭窗,极目江流,心中思潮,正也如那滚滚河水一般,波浪起伏,难有片刻安定。

突然间,一艘轻丹,横截河水,破浪而来,来势急如箭,显然得操舟人不但水性娴熟,而且两臂至少也有三百斤气力。

河上船只虽多,但这艘轻舟,却分外引人触目,就连正在出神寻思的方宝玉,目光都不免被它吸引。

客栈外,河岸旁,有道残J日的渡台,数级石阶,也可算是个小小的渡口,轻舟竞直奔这渡口而来。

宝玉心念方自一动,轻舟上已抛起一条飞索,搭住了渡台上的本拄,于是轻舟靠岸,一个大汉,跃上渡台。

目光之下,只见这大汉身法轻灵,行动矫健,闪闪的目光,四下一扫,瞧见宝玉窗子的灯光,便大步奔来。

宝玉此刻已可断定,这大汉此来,必定与他有关,只是犹自沉伎了气,静观这大汉究竟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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