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林疑道:“为何要寻王爷?为师是来收功课的。”
姬元亦笑脸一僵,姬谦昨日把行宫一应事宜都丢了给他,他哪里还记得什么功课?
冯绍钦哼哼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卷字帖,展平,恭敬道:“这是徒儿的功课。”
冯绍钦天资确是极好,沈瑜林看去,只见那字已有了些风骨轮廊,不似寻常孩童般软趴趴的。
沈瑜林赞扬了冯绍钦几句,又朝姬元亦看去。
姬元亦的功课是以“春秋无义战”为题,做一篇文章,此刻半字也无,只好垂头道:“是徒儿的错,请师父责罚。”
沈瑜林见他未辩驳什么,便道:“既如此,将。。。。。。”
冯绍钦住得近,却是知道的,昨日他直到亥时才睡,此刻见他不解释,咬了咬下唇,对沈瑜林道:“师父,行宫事宜俱是师弟令人打点的,很是繁杂,他也不是有意的。”
沈瑜林挑眉看向姬元亦,“可是如此?”
姬元亦瞥了冯绍钦一眼,闷闷道:“嗯。”
沈瑜林皱了皱眉,道:“那便罢了,今日补上便是。”
说着,便出了正厅。
见人走远,姬元亦哼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冯绍钦眯了眯凤眼,浅笑道:“师弟莫害羞,师兄知你心中感激。。。。。。”
姬元亦说不过这个脸皮能当城墙用的,伸手在他玉雪可爱的脸颊上掐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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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花池畔看了会儿锦鲤,沈瑜林终究还是闲得发闷,带着锦绣出了门。
千年之前的江南看着倒繁华,因服色装饰还没有后世那样严苛,略略看去,只教人觉得处处鲜亮。
记忆里的江南永远是晦涩的,最初,是庶母庶兄人后毫不遮掩的恶意,后来,便是父亲那死不瞑目的模样。
沈瑜林闭了闭眼,狠狠皱眉。
又行了一段路,不知不觉竟到了昨日来过的巡盐御史府。
也好,去寻些差事来做,省得还有心思伤春悲秋。
因昨日沈瑜林是跟着姬谦来的,门房也不敢多问,恭谨着放他进去了。
方到了昨日正堂,还没来得急通报,便有一道素色折本被掷在他脚下。
“护官符,好一个护官符!”
沈瑜林拾了,也未看内容便知里头说的是何事,所谓“地主豪强,高官亲旁,能让便让,青云直上”,护官符上记得便是这些地主豪强,高官亲旁的名姓了。
说来这也是官场一道隐晦,却不知如何竟捅到了姬谦面前。
“王爷息怒。。。。。。”
“官官相护本是寻常,王爷何必动怒?”沈瑜林慢慢进了正堂,道。
姬谦余怒未消,见沈瑜林进来,勉强压了压火气,道:“虽如此说,可他们向天借胆!罗织党羽,以朝廷名义欺压百姓,从前只道江南多灾祸,可这一查方知竟大半是人为!”
沈瑜林听着,沉默良久,缓缓道:“江南久为富庶之地,距京都又远,待得长了,任谁也要染上颜色的。”
许文琅道:“王爷,瑜林所言极是,整肃江南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瑜林却笑道:“哪里这样难办?此番盐政事了,瑜林却有一法,教江南政清如水。”
姬谦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挑了挑眉,虽不信他有什么惊天奇策,却也知道这少年从不说大话,道:“说来听听。”
沈瑜林凤眼一扬,笑道:“此法名为监举制。”
许文琅皱眉道:“九省监察古来有之,初时还有些效用,后来。。。。。。徒增一职罢了。”
沈瑜林笑道:“以一人监九省自是不妥,但若以百官监百官又如何?”
许文琅目光一亮,道:“何解?”
沈瑜林道:“以下制上,以官制官,上级有失,下属可越级上书而无罪,若事属实,下属可即上级之位,层层类推。”
许文琅听着,目光越来越亮,口中却道:“若是同属一党。。。。。。”
沈瑜林勾了勾唇,道:“没人不想往上爬。”
姬谦衡量了一下利弊,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好的法子。
沈瑜林见二人眼中满含赞赏,心中有些好笑,这法子原是宁朝开国君主约束功臣时所用,被后来即位的文宗给废了。
他为相期间曾试过此法,虽得罪了不少权贵,但效用甚好,只是他告老还乡后,新帝压不住世家的反扑,终是形同虚设。
但在这君权空前强盛的大晋,却是极适用的。
也算他重活一世,积些善缘罢。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姬谦见外头天色已晚,道:“文琅且唤人收拾间客房出来,本王要与瑜林抵足相谈。”
沈瑜林笑容微僵。
☆、第34章
许文琅目光轻闪,笑道:“瑜林智谋过人,怨不得王爷赏识呢!”说着,便着人去收拾。
用了晚膳,天色已彻底暗下,沈瑜林跟着领路的侍从前行了一段路,渐渐发觉不对,道:“带我到内院做什么?”
两个侍从呆了一呆,其中那个看着机灵些的笑道:“我们大人吩咐了,客房闲置已久,怕是不干净,故而收拾了正院,大人莫嫌弃,这栖凤居自我们大人上任以来便没住过。。。。。。”
沈瑜林无奈道:“且带路罢。”
许文琅这个人精,怕是已经瞧出些门道了。
也难怪,姬谦从没有掩饰过。。。。。。便已结下文书,也不用这样名目张胆罢?
。。。。。。
进了垂拱门,抬头看去,入眼却是一道金漆匾额,上书“栖凤居”,笔迹清俊隽永,下有一行落款,“林海字”。
进了房中,沈瑜林方知所谓“自我们大人上任以来便没住过”是什么意思,只怕他不是不愿住,是不敢住罢?
这栖凤居看着只是寻常清贵,然而细细观察之下却会发现这些摆设器物之类竟有大半是。。。。。。
挥退侍从,沈瑜林微抬了抬桌上一只蓝釉细颈双耳瓶,果然在底部微靠边缘的地方寻到了一小块凹起,探手一摸,却正是个“御”字。
晋朝的古玩里有个最珍奇的流派,唤做“御器隐”,说的便是这个。
此类器物不同于寻常的御赐品般出自宫廷,而是天子私库所藏,不染徽记,不留标识,可出赠,可流传,可变卖,只有帝皇心腹能得之,纪家珍藏的那件暖玉对白虎镇纸便是晋武帝赐给许文琅的。
撇去那几个短命的不提,这“御器隐”八成是林如海的。
一介三品官,圣宠竟这般深?便是那暖玉对白虎镇纸,也是许文琅积劳成疾后,武帝赐给他镇病气的。
正思量着,却听外头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这里不必伺侯,都退下。”
沈瑜林身子一僵。
姬谦推门进来,便见少年立在桌案边,捧着只花瓶呆呆的模样。
“喜欢?”
沈瑜林一怔,放下那蓝釉瓶道:“不,只是。。。。。。有些好奇。”
姬谦道:“你想说的是。。。。。。林如海?”
沈瑜林点头道:“此处摆设样样华贵,可瑜林彷彿记得,林大人的遗孤在贾家。。。。。。颇为。。。。。。”
姬谦勾了勾唇,道:“可想听听林如海的事?”
沈瑜林只觉同姬谦独处一室太尴尬,正想扯些话题,便点点头。
姬谦靠他近了些,见他墨发微湿,双颊暖晕,道:“沐浴过了?”
沈瑜林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低应了一声。
内间的床榻边早摆了两套新制的寝衣,料子是轻薄吸汗的软云绸,沈瑜林自取了那套小些的,避在纱面屏风后换上。
他却是不知,纱面屏风本就是夫妻间情趣,就是这般半掩半遮的朦胧模样才更吸引人,姬谦看着好笑,却也没说什么。
。。。。。。
沈瑜林倚在床内侧,拥着薄被,看着外头烛光透过绣帘映进来,不知怎的,竟觉得此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姬谦换了寝衣掀帘进来,便见了少年半眯着凤眼,犹如一只猫般享受地躺着,不由伸手想揉他的发。沈瑜林撇头避了,道:“还湿着。”
伸手落了空,姬谦也不在意,顺手拔了发簪放在枕边,散下一肩墨发。因未及冠,沈瑜林的发极长,平素打理也颇耗工夫,此刻见姬谦发只过腰,不由撇了撇嘴。
不知怎么,姬谦总是能从他一举一动中猜到意思,他道:“瑜林的发,很好看。”
沈瑜林不语。
姬谦在他身边躺下,拢了帘子。
“不是要说林如海么?”沈瑜林面朝里墙,闷闷出声。
姬谦黑眸略弯。
。。。。。。
“那时林如海大抵也是你这么个年纪,只是他性子极傲,狠狠地回绝了。。。。。。”
“后来,父皇允了他外放,谁知就在离京前几日,林如海自去了贾国公府聘了代善公嫡女。。。。。。父皇震怒。。。。。。”
“巡盐御史自古做上四五年已是顶天了,如他这般做了十几年的。。。。。。”
姬谦正缓缓说着,忽听一道轻微的低泣声自身侧传来,他一惊,忙扳过沈瑜林双肩,只见少年眼角微红,白日里那双神采熠熠的凤目渐渐黯淡下来。
“莫哭,怎么了?”姬谦忙道。
沈瑜林咬了咬唇,忽然扑进了姬谦怀里,低低道:“瑜林不要做林如海。。。。。。”
竟是被吓着了么?也是,这少年年岁尚小,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姬谦松了口气,柔声哄道:“我不是父皇,若你日后改变主意欲娶妻生子,我也不会逼你。”
沈瑜林头埋在他胸前,平静的目光微有悸动,仍低低道:“我只想做官。”
姬谦无奈哄道:“好,做官,做官,莫哭了。”
沈瑜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想抽身,腰却被揽住了,他微微挣动几下,却听上头姬谦浅笑道:“你方才吓着我了。”
沈瑜林耳根一热,羞恼道:“明明是你作弄我!”
姬谦用脸颊蹭了蹭他干透的发顶,低笑道:“不是你要听的么?”
沈瑜林撇头,不说话了。
姬谦见他双颊晕红,凤眼水亮,心中喜欢,不知怎的在他颊边轻啄了一记。
二人都怔住了。
。。。。。。
入夜,沈瑜林与姬谦背靠着背,俱是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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