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面上不见波澜,行礼道:“谢娘娘恩典,小神告退。”进退礼仪,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慢——”瑶池金母扬袖摆手,“不周山之四灵,对你助力非同小可,但却非本宫调动得了……”
“小神明白。”
“退下吧!”
“小神告退。”
杨戬笔直如劲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内,瑶池金母浅浅一笑,华妆艳彩的脸上似有玩味之色,兀自低语:“杨戬,你可莫让本宫失望……”
帷幄篇
时五更,军号响,兵士出操,长器短刃各自分列不同营地,刀劈剑挑枪点棍扫,于远处看去竟如一片茫茫起伏的异色之海。
杨戬于高峰俯瞰,见军容齐整,心下暗赞,正想一会原本于此训练将士的主帅,忽猛一回首。看清眼前景象之后,杨戬不由一愣。
哮天犬与梅山六怪皆现身此处,见杨戬回头,上前与他见礼。杨戬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随即道:“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尔后,忍不住又以余光梭巡一遍,还是七道人影——他书信所言,明明是要他们留下数人留守坐镇灌江口,留心华山上可能的异常。
“都来了?”杨戬微一抬眉。
康老大呵呵笑道:“不只我们,草头兵听说有仗可打,也都来了……”
杨戬面色一凝:“都来了?”不知不觉已压低了嗓音,简直胡闹!灌江口此时内防空虚,不管谁要趁虚而入都极容易。
老六见势不对,急忙拉了一下老大的袖子。
哪知老大粗豪惯了的,丝毫不觉,嘿嘿笑道:“自武王和纣王那一战之后,俺可没打痛快过了!”
杨戬眼神一暗,封神之战么?昔年兵戈,同袍之谊,如今却只剩……厉光倏然一闪而过,杨戬已有定夺。
“老六,你带一百草头兵回灌江口,随时留意我信上所说之事,如果我无暇分身,”说着,杨戬微微一笑,“相信赋闲的孙大圣很乐意帮助自家徒弟一家的。”
“啊嚏!”不周山上孙悟空狠狠打个喷嚏,“谁在说俺老孙坏话!小哪吒,别走了,俺老孙眼晕。”
正一圈一圈地准备实践后人“路是人走出来的”这一理论的哪吒脚步一滞,童音略带几分忧烦:“二哥借掌天兵,我本来想要去给他做个先锋,但父王他……”
“李靖?”孙悟空不以为然“管他作甚,爱去就去,俺老孙倒是想要和罗睺计都一会,可惜……”
孙悟空眼角斜瞥,他私下怀疑涂过胭脂的和尚的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孙悟空心里暗自得意,还好自己聪明,事先塞了棉花进耳,如今又和哪吒传音入密,拿来应付这成佛之后还只懂念叨的老和尚可是正好用上刀刃。
再一斜眼,孙悟空见到站在青龙身边唯唯诺诺的敖红,忽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慰感。
哪吒忽一圈砸向地上。尔后,风火轮腾腾而起,他直奔杨戬所在军营。
孙悟空瞥一眼哪吒远去的身影,再看一眼红得令他眼睛发疼的还在一动一动的嘴唇……俺老孙命苦啊!
三月柳新,蕊吐玫红,正是当春时节,正好出门闲逛。刘沉香带了小玉往华山市集闲晃。
忽而,小玉有些失神,沉香顺着小玉的眼光看去,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大把鲜红的糖葫芦夺去了小玉所有的注意力。
一个苍白的男子从街道另一头晃晃荡荡地走了过去,恰好卖糖葫芦的小贩与人起了争执,被对方一推,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却恰好撞倒了苍白男子。二人撞成一团,鲜红的糖葫芦掉了一地,那男子也不恼怒,只是忙不迭地道歉,又递过几钱银子方才离开。
这本应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沉香却在见到苍白男子的那一刻不觉愣了,直到此时方回过神来:“小玉,那人有古怪!”
小玉有些茫然:“不会啊……我看他挺像是个好人的。”
沉香凝望那男子远去的背影,忽一拍头:“鬼气,搞不好是恶鬼!”——此时遇到恶鬼之事,刘沉香已全然忘记可能会有的危险,只想着要依靠自己找出恶鬼除掉,让舅舅父母小玉以自己为荣。
“可是,娘说了让你不要……”
“小玉,我们不能都靠舅舅,既然有了线索,而且看那人风一吹就倒,沿路咳嗽,就算是恶鬼也不会多强。”
“好,沉香,我听你的。”
沉香小玉跟在那苍白的病态男子身后,说也奇怪,那男子步态缓慢,一步三晃,沉香和小玉却是用上了法力功夫才勉强追上,沉香虽疑心,但一想到方才和小玉信誓旦旦的保证,又自恃小玉拥有万年法力,自己实力亦是不弱,还是追了下去。
几个拐弯,已经出了城,再前进几步,沉香小玉忽眼前一黑,竟已是落入他人术法之中。转了几圈,已是大半刻过去,却是看不出究竟是何术法,遑论脱身。
忽然眼前一点微光,沉香拉着小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眼前竟是一个小小的屋子。沉香略一犹豫,还是推开了门。
小屋内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有人正在随手翻阅一本册子,桌上残局未收。
“你们来了?”那人抬头,是那面色苍白的男子,此刻他哪儿还有半分病态,微微勾唇,一双幽深眼眸中似有笑意,“比我想象的要久啊!”
沉香全神戒备:“你是谁?”
“哈,在下相柳。”
沉香和小玉情不自禁地凝望相柳那双幽深的眸子,心神若失。
再一转眼,又是一片柳绿花红。
相柳在幻化出的水月镜中看小玉沉香恍恍惚惚离去,一抹笑意让他苍白的面容霎时间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在杨戬所派暗中护卫三圣母一家的草头兵的监看和保护之下,相柳引沉香,设伏笔,先瓦解小玉戒心,再暗释鬼气,同时假病示弱瓦解沉香戒心和草头兵戒心,尔后再使幽壤秘法,让草头兵、沉香和小玉都以为方才追丢了人,其实却已是伏兵暗埋。
智者千虑,由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我可不太希望,这着暗棋,太早起效……”他低头看摊开的书,低沉温吞的声音带了些微的情绪波动,许是期待许是其他:“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注1)凡人的书,倒也有几分意思。”
说罢,相柳缓缓地于残局落下一子。
局势陡转。
帅帐之内,杨戬无声的沉闷压抑得让梅山六怪和哮天犬心惊胆颤不敢言语——敖寸心竟于西海暴毙,纵是百般恩怨,千般是非,毕竟是结发千年的妻子。
杨戬合眼,双手紧握成拳,似是一触即发。忽而,杨戬脑中一个闪念,再一睁眼,眸光深邃得令人无法直视:天条虽改,欺君之罪的刑罚也亦减轻,但以寸心罪罚还不到解除禁足之时,囚笼有时候反而最为安全,因此自己才会大意,不料……
这是警示,亦是扰乱他心绪的招数,杨戬心神渐定,他微一低头,无声的叹息消散在空中,寸心……
种种因果造成的,最终成为一声浊重的叹息和心中的永久遗憾。
“元帅,许凡求见。”
杨戬心神一定:“请。”
帘布一挑,走进一员小将,烂银盔甲明晃晃地闪眼,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健康的麦色,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鼻梁划过,恰好将右边脸颊一分为二,本是平平无奇的五官如今看来却是令人觉得有些恐怖,他抱拳一笑,雪白的牙齿亮亮地反光:“下官许凡,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恕罪。”
杨戬微一颔首:“许将军操练有方,实乃天兵之福。”
许凡又是一笑:“元帅过奖了,只不过是小崽子们自己争气,下官只是在小崽子后面甩甩鞭子,哪说得上操练有方?只是元帅唤下官到此,不是为了夸奖下官的鞭法得力吧?”
“许将军该怎么说话便怎么说话吧,杨戬也是粗人武将,不必这么拘礼,”杨戬摊开一张羊皮卷,指点道,“这个阵法,你看如何?”
许凡只看了一眼,脱口道:“奶奶个熊,真他娘的厉害!”
杨戬再看许凡,眼眸已是多了几分赞许。
“元帅莫怪,粗人嘴快,”许凡笑道,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的笑容却看不出多少歉意,一双黑眸灼灼直盯着羊皮卷,似是被勾起了勃勃兴致,“这是龙门阵加以改良而成的阵法,环环相扣,退可守进可攻,若能因地制宜,将其用于战场,就算找不出对抗死物之法,也可将幽壤的死灵兵禁锢在弱渊之隙。若能找到对抗死物之法,剿灭他们不在话下。奶奶个熊,哪个家伙这么厉害!”
杨戬微微勾唇:“兵贵神速,你带三十万天兵驻扎庐山操演,记得设下结界,莫要惊扰百姓。若有异常,速速回报。”
“是,元帅。”咧嘴一笑,许凡应承下来,却并不动身,直勾勾地盯着杨戬的羊皮卷不放。
杨戬一怔,哑然失笑,将羊皮卷一收,递给许凡:“许将军多担待了。”
“好说。下官自当尽力而为,”许凡又笑,一口白牙犹如一抹雪痕一般亮眼,将羊皮卷收入袖中,珍而重之的模样倒像是为了羊皮卷尽力一般,“下官告退。”
不多时,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盔甲夸夸作响,步伐沉着有序,在这片刻之间,已是第一拨天兵离去——处置已下,眼见耳闻天兵之军容军纪,杨戬略微心安,暗思天兵军容之严整,实是出乎意外,玉帝王母,倒真留了好大一手暗着。此刻,他忽想起王母最后所言,四灵么?
心念电转,杨戬再做决断:“我有事暂离。梅山六将听令,你等守在中帐,不得擅离,如有异常,速放信号。哮天犬,你在军中查探,如有异样,不得声张,速来回报,等我回转再做处置。”
“是!”
杨戬出了军营,云头一顿,往下界西海看去,但见日光映得脚下的西海宛如一块碎金蓝绸,缓缓起伏波动,一如既往。
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杨戬云去疾若流星,划过天际。
甫踏上不周山,杨戬下意识地想要掉头离开——唐僧一开一合的红唇之威力,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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