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冒险者在一起的六个月间不是没有分开的时候,事实上,那六个月应该缩减一半才对。他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此刻的确是有些……失落。
这份失落持续了不知多久。夏瑜望着眼前的大片星河,轻轻笑了笑。这里已经是帝国边疆,再往前不远,就是联邦。
夏瑜让战机停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自己走出战机,站在茫茫宇宙里。
“……出来吧,你都跟了我多久了。”
分明是只站了一个人的地方突兀的响起笑声,声音清脆,仿若银铃。
随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个少女。她出现的方式很像人工智能,整个人身上都带了层浅光,漂浮在空中。
少女笑盈盈的,语气中带了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服了你了。我说你平时玩游戏是不是也这样?支线当主线主线当支线的,难怪小朋友跑了不要你。”
夏瑜:“……小朋友?”微妙的停顿了下,“惊炎差半个月成年,你还差……六年?”
少女开始磨牙,恶狠狠道:“别那我和古地球人比,我比他大!”
夏瑜“哦”了声,漫不经心:“我以为来的会是乔蔓,结果是你啊,乔锦笙。”想了想,补充:“我平时不玩游戏。”
方才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又回到乔锦笙面上,她吃吃的笑着,说:“我哪有功夫管你呀?不过不想让姐姐太累而已,喏。”
乔锦笙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向上,能量屏自她掌心展开。
她说:“不要问我怎么看到这句话的。夏瑜,你已身陷其中了,旁观者清的道理你懂。我不想管你,可姐姐她……”乔锦笙吸了一口气,“算了,我又不恨你。”
能量屏上只有两句话。
——警告!
——NPC感情溢出超过常量,建议销毁!
夏瑜默默的看着那两句话,看了很久。
夏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着里吗?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里。”
乔锦笙表情一变。
夏瑜:“你不该来这里。”
现实世界,夏宅。
半个小时前,夏琰刚爬出游戏舱,就听到了敲门声。他并不意外,甚至以称得上顺从的态度开了门、跟随来“接”自己的人会老宅。
老爷子很疼他,夏琰知道。
但他不明白,这样的老爷子为什么会反对父亲当年……连一个被包养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都能接受,为什么不愿意成全父亲?
他坐在车上,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以前是自己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或者就算想了,也未太在意。现在看来,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简直像是——
父亲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夏琰下意识想到了水边的纳西索斯凡,他摇摇头,做出乖孙子的样子,陪老爷子吃饭。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起那个被夏家独孙爱上的NPC。
夏琰是心知肚明,去游戏里找自己的人既然提到老爷买了游戏公司,就肯定是实话。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看了眼挂在墙上,转动不止的时钟,在心里说:秒针在我眼前转一下,在他……哥哥眼里,就会转十二下。
夏家老爷子倒是很满意,看来孙子并非无可救药。等慢悠悠用完一顿饭,加上饭后闲话家常的时间,奇迹世界里已经过去整整一天。
老爷子终于状似漫不经心的说:“小琰谈恋爱了?”
夏琰一怔,回答:“是的。”
老爷子回忆了番夏琰幼时的趣事,感叹昨天还在问毛毛虫为什么会变成蝴蝶的小孙子都这么大了,然后问:“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夏琰斟酌了很久,才说:“温柔,聪明,强大。”
夏老爷子:“哦?”
夏琰:“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老爷子更正:“是一串数据。”
夏琰低着头,手指机械的一下下抠着身边的椅子把手。
他觉得很可笑。
不久之前,夏琰想,自己还在心里抱怨,NPC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和他的将来。可事实上,现在这样没有实力和老爷子叫板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他甚至连一句反驳都做不到。
老爷子叹了口气:“要上大学了,收收心,别玩游戏啦。”
夏琰没有说话。
老爷子:“再过几年,那个NPC在游戏里死了,小琰还想玩的话,就去吧。”
夏琰沉默了更长时间。
老爷子很慈祥:“或者,抹掉他?”
夏琰:“……我明白。”
用不见面,换NPC在另一个世界逍遥自在。
他什么也不能做,所以,只能妥协。
想了想,夏琰问:“爷爷,您当年也是这么和父亲说的吗?”
夏老爷子一顿,随即道:“可以做到一次的事,当然也可以做到第二次。”
最后的奇迹
一年后。
夏琰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那个被自己称作哥哥的NPC。
一年的时间足够让老爷子放松对他的监管,在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即将到来时,夏琰成功偷渡了一个新的游戏舱回家。可他踌躇了整整五十天,都没有勇气上线。
算起来,光自己犹犹豫豫的时候,NPC那里就又过了将近两年。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大学同学约他一起出去玩。夏琰答应了,临走前在游戏舱旁边坐了很久。
他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爷爷的做法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也许不用等到NPC老去的那天,他已经因为自己的懦弱放弃了。
“可恶……”夏琰咬着牙,直到旁边的同学看他的表情不对劲,问怎么了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在发热。
“夏琰你……”哭什么?
同学把话咽下去,顺着夏琰的视线,就看到了“站”在台上,言笑晏晏,与主持人互动的全息投影。
同学恍然:“夏琰你玩游戏吗?那个NPC是星河大帝,之前领导反帝国军一起推翻父亲的政权……”挠挠头,“因为难得有游戏公司举办的活动啊,我想着一个人来没意思,就把你拖上了。”
夏琰一怔:“领导反抗军?”
同学点头:“是啊,说起来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正派NPC呢,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是正派啊哈哈哈。因为不满父亲的□□,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嘛……他可是奇迹OL里公认的男性公敌。”
夏琰拧了拧眉,专注的看着台上的投影,耳朵竖起。
同学叽叽喳喳的给他介绍自他走后的剧情,还有那个NPC在台上说话的声音。
同学:“哎,今年的议会那个问题又提出来了,智能AI现实化什么的。”犹豫了下:“有时候觉得他们根本不像数据啊,那么真实……”
主持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灯光突然灭了。
接着,原本是中心展示台的位置,缓缓升起一架战机。
夏琰屏住呼吸。他知道那也是全息投影,可……
千机!
他眉尖拧的更厉害,仔细分辨的话,那架战机的颜色比起千机,其实稍微亮了些。
紧接着,战机上方打出了战机的名称。夏琰蓦地轻松了些,不是千机,千机还卡在自己和NPC之间的那个任务里。
只属于他们的任务。
“啊啊,表演项目是星河大帝对联邦军队?啧啧啧哪怕是男性公敌也不得不承认夏神真的很帅啊!”同学的表情几乎要实质化成颜文字,“夏神往这边来了!”
夏琰:……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是个游戏宅啊?
心跳的声音一点点加重,耳边嗡嗡作响。在NPC的投影越过自己所在的作为时,夏琰睁大了眼睛,唇瓣微张,无声无息的吐出两个字。
哥哥。
然后他看到,NPC笑了。
还是像之前一样,眉眼弯弯的,原本就柔和的容貌几乎要融化在夏琰眼中。
短短的、不到一秒的时间在夏琰眼中不断拉长,直到NPC离开了,他仍旧沉浸在那一刻里回味。
同学碎碎念:“夏神是不是说了什么呀?”
夏琰靠回座椅。
是说了,不过我不告诉你。
NPC说的也是两个字,他在奇迹中的名称,惊炎。
“惊炎……”
夏琰低下头,双手捂着脸。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还在迟疑的时候,在他仍旧无法与老爷子抗衡的时候,对方已经做到了。
他没法去奇迹世界,那么,就由NPC来他的世界。
时隔整整一年,夏琰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份锥心的痛。当初是因为他看到NPC受伤,可现在却是因为,只要奇迹公司还在夏氏、还在NJ之下一天,他就无法迈出步子。
夏琰默默心算,自己还有三年毕业,毕业后……又要经过多少年,才能掌握NJ?
他蓦地站起身,对旁边的同学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玩。”
同学:“诶……?”视线在夏琰和表演间来回数次,表情纠结,“好、好吧。”
退场通道里静悄悄的,和场内一样一片黑暗。夏琰失魂落魄的走着,方才巨大的喜悦和之后的疼痛都散去后,他心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可恶……”
他一拳打在通道一侧的墙壁上,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
“……可恶什么?”
夏琰瞳孔一缩。
他身后好像亮起了一股光,在他眼前照出细长的影子。说话的人嗓音温柔华丽,像是带了不满,又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一直等下去啊,惊炎。”
夏琰僵硬的转过身。
游戏世界中十二年的时间好像都没有在NPC身上留下痕迹,只是细看的话,对方面上的线条好像加重了些。
“惊炎……”夏瑜一顿,“你太狠了啊,为了你,我连皇后都没立。”
夏琰瘪瘪嘴。
夏瑜挑唇:“现在成年了?”倾过身,凑在夏琰耳边,“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
那人如今分明只是光线在空气中形成的投影,没有接触,没有温热呼吸撒下的感觉……夏琰心里一清二楚,耳廓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夏瑜:“惊炎,陪我做完最后一个任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