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放在插销旁的玻璃上,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插销一下子就弹开了!他把窗户推了上去,抬腿跨进病房。我从他背上滑了下来。他去查看门时,我仔细打量着斯蒂夫。斯蒂夫的呼吸比上次更吃力,断断续续的,全身又插了许多新的管子,弯弯曲曲地连着一些看着怪吓人的机器。
“毒性发作得很快,”暮先生说,他在我身后隔着我的肩头垂眼望着斯蒂夫,“我们也许来得太晚了,救不活他了。”
暮先生探身翻开斯蒂夫的一只眼皮。他久久地盯着那只眼球,然后抓住斯蒂夫的右手腕。最后他哼哼了两声。
“我们还来得及,”他说,我顿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幸亏你没有再耽搁。再迟几个小时,他就没命了。”
“别说了,快给他治疗吧。”我不耐烦地说,并不想知道我最好的朋友离死亡有多远。
暮先生身上的衣服有许多口袋,他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打开床边的灯,把瓶子举到光线下,端详着里面的血清。“我必须格外小心,”他对我说,“这种解药差不多和毒药一样致命呢。只要多喝几滴,就……”他用不着把话说完。
他把斯蒂夫的脑袋偏向一侧,叫我扶稳了,然后他用一个手指甲贴住斯蒂夫的脖子划了一道小口子。他用手指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打开瓶塞。
他把玻璃瓶举到唇边,正准备要喝。“你在做什么?”我问。
“必须通过我的嘴喂给他。”他说,“医生可能会打针,但我对针头之类的玩意儿一窍不通。”
“这安全吗?”我问,“你不会把细菌传给他吧?”
暮先生无声地笑了。“如果你想叫医生来,随你的便。”他说,“不然的话,就请多少相信一点你面前的这个人吧,早在你爷爷生下来以前,他就在干这一行了。”
他把血清倒进嘴里,含在舌头上滚来滚去,然后探身向前,用嘴唇盖住了那道伤口。他的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了进去,他把血清吹进了斯蒂夫的体内。
完事以后。他坐回到椅子上,擦了擦嘴唇周围,把嘴里残留的一点血清吐在地上。“我总是害怕不小心把那玩意儿咽下去。”他说。“我一定要在某天夜里去报一个学习班,学会用简单的办法做这件事。”
我正想回答,可就在这时斯蒂夫开始动弹了。他先动了动脖子,然后是脑袋,然后是肩膀。他的胳膊抽搐着,两条腿也动了起来。他的脸缩成一团,他开始哼哼了。
“怎么回事?”我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一切正常。”暮先生说着,把瓶子收了起来,“他刚才处在死亡的边缘,而回到人间的旅途肯定不会令人愉快。他会疼上一段时间,然后就活下来了。”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问,“他会不会腰部以下瘫痪什么的?”
“不会,”暮先生说,“他会好起来的。他会觉得身体有些僵硬,而且很容易感冒,但在其他方面他和从前完全一样。”
斯蒂夫的眼睛猛地睁开了,盯住了我和暮先生。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表情。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嘴巴不听使唤。接着他的目光变得散乱起来,眼睛又闭上了。
“斯蒂夫?”我喊道,一边摇晃着他,“斯蒂夫?”
“这样的情形还会出现许多次,”暮先生说,“他整个夜里都会忽而清醒,忽而糊涂。到了早上他就会醒来,到了下午他就可以坐起来,嚷嚷着要吃饭了。
“好了,”他说,“咱们走吧。”
“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看到他恢复了心里才踏实。”我回答道。
“你是想弄清我没有骗你吧。”暮先生笑了起来,“我们明天再来,你就会看到他已经好了。现在我们真的必须走了。如果再待下去——”
突然,门开了,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这里是怎么回事儿?”她看见我们大吃一惊,喊了起来,“你们到底是——”
暮先生的反应非常迅速,他一把抓起斯蒂夫的被单朝护士扔去。护士挣扎着想扯掉床单,结果摔倒在地,双手都缠在乱糟糟的床单里。
“快走,”暮先生压低声音说,一边赶紧朝窗口冲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望望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又望望斯蒂夫,再望望那个护士,然后望望敞开的房门。
暮先生垂下手。“我明白了,”他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说,“你是想背叛我们的契约。”我迟疑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不假思索地采取了行动——转身朝门口冲去!
我以为他会拦住我。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我后面嚷道:“很好,达伦·山,你跑吧!这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你已经是夜间活动的生灵了。你已经是我们中间的一分子了!你会回来的。你会跪着爬回来,哭着喊着求我帮助你。跑吧,傻瓜,跑吧!”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一直追着我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出前门。我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扭头朝后看,以为他会飞身朝我扑来,可是我一直到家都没有见到他的踪迹——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没有闻到他的气味,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留给我的只有他的笑声,那笑声像巫婆刺耳的诅咒声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第二十七章
星期一早晨,妈妈接完电话,告诉我们斯蒂夫已经恢复了,我装出很吃惊的样子。妈妈很兴奋,拉着我和安妮在厨房里跳了一会儿舞。
“他是自己突然好起来的?”爸爸问。
“是啊,”妈妈说,“医生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谁也没说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爸爸喃喃地说。
“也许是个奇迹吧。”安妮说,我只好把脸偏过去,不让别人看见我在笑。确实是一个奇迹!
妈妈出门去看伦纳德夫人了,我去上学。我离开家门时,隐约有点担心阳光会把我烤焦。当然啦,这种事情没有发生。暮先生告诉过我,我可以在白天四处活动。
我经常感到疑惑,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回想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真的,但我拼命想使自己相信这不是真的,有时候差不多真的相信了呢。
我一想到我这个身体很长时间都会不长不变,就觉得特别讨厌。我该怎么向爸爸妈妈和其他人解释呢?过了几年我会显得很傻,特别是在学校里,我坐在班上,周围的同学看上去都比我大。
星期二,我去看望斯蒂夫。他已经坐了起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一盒巧克力。他看见我高兴极了,告诉了我一些他住院时的事情,伙食啦,护士带给他玩的玩具啦,还有那些堆成小山般的礼物。
“我必须经常被毒蜘蛛咬上几口。”他开玩笑说。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想养成这样的习惯,”我对他说,“也许下一次你就挺不过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我。“你知道吗,医生们都被弄糊涂了。”他说。“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也搞不清我是怎么好起来的。”
“你没有把八脚夫人的事告诉他们吗?”我问。
“没有,”他说,“那好像没有多大意义,而且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谢你。”
“它怎么样了?”他问,“它咬了我以后,你把它怎么样了?”
“我弄死了它。”我撒谎道,“我气疯了,就一脚把它踩死了。”
“真的吗?”他问。
“真的。”
他慢慢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我第一次醒过来时,”他说,“好像看见了你。我肯定是弄错了,因为那是半夜三更。可是那个梦多么逼真呀。我好像还看见有一个人跟你在一起,高高的,长得很丑,穿着红衣服,头发是橘黄色的,左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我什么也没说。我说不出话来。我低头望着地面,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他说,“发现我醒过来的那个护士,发誓说她看见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医生们说她脑子里出现幻觉了,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可是真奇怪呀,是不是?”
“真是很奇怪。”我表示赞同,但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我开始注意到我身上的变化。我发现我上床后很难入睡,夜里经常醒来。我的听力也提高了,能听见人们在很远地方的说话声。在学校里,我能听见隔壁两个教室的声音,就好像我的教室和它们之间没有隔着墙壁似的。
我的体力增强了。在课间休息和午休时间,我可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而不出汗。没有人追得上我。另外,我对自己的身体也更敏感,并且更能够控制它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足球,在对方的包围中任意盘球。星期四我一连进了十六个球。
我的身体也比以前结实了。我可以不费劲地做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想做多少个就做多少个。我没有长出新的肌肉——至少我没有看见——但是我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力量,这是以前所没有的。我还没有好好测试一下这股力量,但我相信它一定很了不起。
我想把我的新本领隐藏起来,但是很难做到。对于跑步和足球方面的能力,我打马虎眼说我最近加强了锻炼和训练,但其他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比如说。星期四午休结束时,铃声响了,球被一个守门员一脚踢到空中。这个守门员已经让我攻进了十六个球。球径直朝我飞来。我伸出右手去抓。我抓到了,但当我捏紧时,我的指甲扎进球里,把球弄破了!
那天我在家里吃晚饭时,有点心不在焉。我听得见隔壁邻居在吵架,我仔细地听他们在吵什么。我嘴里吃着土豆片和香肠,吃着吃着,我发觉不对劲儿,这些东西不应该这么硬。我低头一看,发现我把叉子头咬下来了,把它嚼成了碎片!幸好没有人看见,我洗碗的时候把它悄悄扔进了垃圾箱。
晚上,斯蒂夫打来电话。他已经出院了。他本来应该再恢复一段时间,过完这个周末才回学校呢。但他说他闷得要发疯了,已经央求妈妈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