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严峻的国内政治形势,武帝并不是没有察觉。作为一位老练的政治家,武帝已经认识到要想稳定统治,光靠严厉镇压是不行的,还必须施以仁政,给百姓以喘息之机。但是,武帝最初并不准备在其有生之年改弦更张,而是将希望寄托在性格仁恕宽厚的卫太子的身上。武帝曾对太子之舅、大将军卫青说:“汉家庶事草创,四夷侵陵中原,朕不更改制度,后世将无法可循;不出师征伐,天下将不得安宁;为此不得不劳扰百姓。后世之主要是沿袭朕之作为,难免重蹈亡秦之迹。太子敦厚好静,必然能安定天下,不使朕忧愁。若要是论遵守成法之主,难道还有贤于太子的吗?”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武帝当时并没有下定决心更改政策,对四边的用兵,尤其是对匈奴的战争也没有显示出停止的迹象,就是在漠北大决战,匈奴远遁大漠之后,依然数次派遣大军远征,保持着凌烈的攻击势头。所以,当卫太子劝阻父亲不要继续用兵之时,武帝笑着回答:“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进入征和年间之后,年老多病的武帝还没有来得及调整政策,“巫蛊之祸”的发生彻底打乱了他的布署。当时人们认为以巫术诅咒或用木偶人埋于地下可以害人,这种方法被称为“巫蛊”。征和元年(前92年),丞相公孙贺被人告发以巫蛊之术诅咒武帝,下狱处死。从此,全国陷入追查所谓巫蛊的恐怖浪潮之中,前后屠杀有数万人之多,连武帝的女儿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等显贵人物也因为巫蛊被诛杀。次年,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因与卫太子有私怨,见武帝年老多病,唯恐太子即位后被杀,于是以治巫蛊为名在太子宫中掘木偶人。结果太子被迫发动兵变,诛杀江充,兵败后自经而死。等到事后武帝醒悟巫蛊之事纯系子虚乌有时,但太子已死,大祸铸成,悔恨晚矣。第三年,武帝晚年颇为信任的将领李广利统兵出征,兵败后投降匈奴,七万多人全军覆灭。这是汉匈战争全面爆发以来,汉军所遭受过的最为严重的一次失败,对于连续经历巨大打击的武帝刺激之深,不难想见。
在经过一系列这样重大的变故之后,武帝追悔往事,决定亲自实行这一转变。征和四年春,武帝应群臣的请求,斥逐为他寻求仙药而糜费无数财富的方士,已经显示出即将实行重大转变的消息。恰好在六月,桑弘羊上奏请求在轮台屯田。虽然早在太初四年(前101年),李广利征服大宛后,班师途中顺道灭轮台,汉朝就在轮台置使者、校尉,屯兵数百人垦田,修筑亭障,作为供应汉与西域使者给养及经营西域的基地。此次桑弘羊所请仅是增加在轮台屯田士卒的数量,继续扩大轮台原有屯田的规模,扩建亭障。尽管屯田与修建亭障所需士卒远不能与调集大军出征相比,但是武帝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还是断然拒绝了桑弘羊的奏请,并下诏“深陈既往之悔”,这就是著名的“轮台诏”。
武帝在诏中沉痛地自责多年来连续对匈奴用兵,“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指出远田轮台,修筑亭障,又将耗费巨资,扰害百姓,表示今后再也不忍听到这类建议。申明从今以后不再出兵征伐,严禁苛暴虐民,禁止擅征赋役,推祟本农,重修“马复令(一种优待民间养马者的法令)”,鼓励民间继续养马,只需保持必要的武备而已。同时,武帝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以示思富养民的诚意;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推广被称为“代田”的精耕细作的耕种方法,改进农业生产工具,鼓励发展农业生产。
“轮台诏”的颁布很快地产生了积极的效果,遍于各地的农民暴动暂时缓和下来,一些尖锐的社会矛盾初步得到缓解,对匈奴也不再复议出兵之事。三年之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怀着平静的心情,安祥地告别了人世。在临终前二天,武帝立八岁幼子刘弗陵为太子,命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等辅政。霍光是武帝爱将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人谨慎,处事稳重,深得武帝信任。他没有辜负武帝的临终重托,精心辅佐年幼的昭帝,忠实执行武帝晚年制定的政策,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终于将已经濒于崩溃边缘的政治局势稳定下来。北宋著名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赞扬武帝晚年勇于改过,委派辅政大臣得人,所以才能使“有亡秦之失”的西汉王朝免于“亡秦之祸”。宣帝即位后,继续遵循武帝的遗训,宽徭薄赋,与民休息,迎来了被史家称为“宣帝中兴”的再度繁荣局面。
二、匈奴内讧与重议和亲
武帝“深陈既往之悔”的“轮台诏”,不仅对稳定西汉王朝的政治局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也为汉匈关系的重新调整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在武帝时期长达四十多年的汉匈战争中,汉匈双方都蒙受了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特别是匈奴的损失更为惨重,在汉军连续多年的沉重打击之下,曾经纵横大漠之上的精锐甲骑损失严重,人口、牲畜大量被俘和死亡,势力更加趋于衰弱。虽然在征和四年,狐鹿姑单于怀着降服李广利的喜悦之情遣使至汉,强硬地要求汉朝继续履行和亲故约,遣汉女出塞,广开关市,每年奉送蘖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否则就以刀兵相见。对于匈奴这种无视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的狂妄态度,武帝付之一笑,没有理睬。实际上,此时匈奴远遁于自然条件不及漠南优越的漠北地区,自顾尚且不暇,并无实力继续大规模侵略汉朝边塞。狐鹿姑单于见虚言恫吓没得到任何实际利益,不得不重新考虑与汉廷复议和亲之事。
昭帝始元二年(前85年),狐鹿姑单于没有来得及与汉商议和亲就重病缠身,临终前忧虑其子年幼,不能治国,遗言命其弟右谷蠡王为单于。单于去世后,颛渠阏氏(单于正妻)与卫律合谋更改单于遗命,立其子左谷蠡王为单于,即壶衍鞮单于。左贤王(狐鹿姑单于子)、右谷蠡王因不得立,心怀怨恨,于是率部众分归各自辖区,不肯再至龙城聚会。匈奴最高统治层因争夺单于之位公开发生分裂,开启了宣帝五凤年间匈奴大规模内讧,五单于争立的政治纷争。
壶衍鞮单于年少初立,母亲行为不正,族内又发生严重分裂,因此非常害怕汉军趁势攻击,于是在始元六年(前81年),将被扣压在匈奴十九年的汉使苏武等人送归汉廷,试图缓和与汉的敌对关系,以表示和好的善意。尽管匈奴自单于以下各级贵族都有与汉和好的想法,但对于丧失阴山以南一大片水草丰润的土地毕竟是于心不甘,掠夺财富的欲望也不可能完全断绝,特别是武帝晚年宣布不再出兵远征之后,所面临的军事压力骤然减轻,于是匈奴骑兵又在汉朝边塞之外出现。元凤元年(前80年),匈奴发左右二部二万骑兵,分为四队,企图并入边塞劫掠。不料在汉军的反击之下,损失九千多人马,瓯脱王被俘,不得已再次远离汉塞。第二年,壶衍鞮单于发兵九千骑屯守受降城,防备汉军远征;但同时又在余吾水上架桥,准备随时北撤。此后,匈奴虽然在张掖、五原等边郡发动一些较大规模的入侵,但均以失败而告终。这时汉朝边塞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烽燧交通等防御系统已经相当完备,匈奴见南下已经不可能获利,于是就掉转马头,向昔日的同盟者乌孙杀去。
在昭、宣之际,匈奴连续入侵乌孙。本始三年(前71年),宣帝派遣十五万大军,分兵五路,与乌孙联合抗击匈奴。在汉与乌孙联军的打击之下,匈奴损失异常惨重,从此愈加衰落。第二年,壶衍鞮单于亲率数万骑报复乌孙,虽然略有掳获,但在班师的路上却遭到严寒的袭击,大雪一日竟深达丈余,人民、牲畜大批冻死,生还者不到十分之一。就在匈奴极度衰弱之时,原先被匈奴征服的属部纷纷倒戈,北方的丁令、西方的乌孙、东方的乌桓趁机三面出击,匈奴又损失了数万人,马数万匹,牛羊等牲畜不计其数。地节二年(前68年),匈奴又发生特大饥荒,人口牲畜损失十分之六。就在这内外交困的窘境之中,壶衍鞮单于去世,其弟虚闾权渠单于继位,苦苦撑持着困难重重的局面,暂时无力侵扰汉朝边境。
神爵二年(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率十余万骑临近汉朝边塞狩猎,准备伺机入侵边境。宣帝得知消息后,遣后将军赵充国率四万余骑屯守沿边诸郡,严加防备。单于见状不敢入侵,准备遣使者赴汉议和。使者尚未出发,单于突然病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集各地诸王前来商议单于继承问题。诸王尚未到达之时,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发动政变,拥立自己的情夫、乌维单于曾孙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
性情暴虐的握衍朐鞮单于一朝大权在手,立刻大开杀戒,虚闾权渠单于时当权大臣刑未央等都被屠杀,子弟近亲都被免职,而以自己的子弟代之,重用拥立有功的都隆奇等人。虚闾权渠单于之子稽侯珊见继位无望,逃归匈奴左地其岳父乌禅幕处避难;其兄呼屠吾斯隐身于民间,以躲避杀身之祸。辖管西域的日逐王先贤掸原先就与握衍朐鞮有私怨,遂率数万骑降汉,匈奴在西域的势力从此被迫退出西域。握衍朐鞮任命其堂兄薄胥堂为日逐王,诛杀先贤掸二弟作为报复。握衍朐鞮的残暴统治,致使匈奴内部更加动荡不安。神爵四年(前58年)夏,乌桓出兵攻击匈奴东边的姑夕王,掳掠了大批百姓、牲畜,握衍朐鞮大怒,姑夕王恐怕被杀,遂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拥立稽侯珊为呼韩邪单于,随即发兵攻打单于庭(今蒙古乌兰巴托),握衍朐鞮兵败自杀,其部众都归附呼韩邪。(奇*书*网。整*理*提*供)
同年秋天,呼韩邪复归单于庭,立即着手恢复统治秩序,命左地贵人罢兵各归辖地;从民间寻回其兄呼屠吾斯,立为左谷蠡王。呼韩邪在单于的宝座上尚未坐稳,都隆奇与右贤王又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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