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固的胶纸也被泪水打湿弯起了褶皱。
“我想起来了。”
我开口,五天过去了,我的声带还是没有恢复,医生说是车祸时飞溅的玻璃割破了我的喉咙,伤及声带。
“我叫朱元冰。”
我的声音很难听,难听到我自己都想堵住耳朵。
一定是声音太难听了,所以才让他的眉又重新皱在一起。
一定是太难听了,所以才让少年惊讶的几乎跳起来。
不过没关系,
我记得了。
我叫朱元冰。
指尖轻轻的戳着照片里剩下的那个人,小小的个子,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有点小得瑟。
“他呢?”
屋子里的空气停滞了,我在等他们的回答。
☆、代他活下去
没有人回答我,于是我一次次的重复。
我看到少年的身子在剧烈的抖动,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
我从缝隙里看过去,他握着少年的手,紧紧地握着,直到两个人的手都泛起了紫红。
少年一点点平静下来,眼睛里噙着泪,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神,几乎绝望的眼神。
“我叫徐浩。”
他说,然后指指照片里的自己,笑的很温暖。
强忍着绽开的微笑,看的我心里一紧。
“我叫徐浩。”
他重复着,空出的一只手轻轻的握住我的手,这次用的力道很轻,似是怕弄伤了我。
我被他握着,手指在照片上画下一个弧度,像是母亲怀里牙牙学语的孩提,试探着开口。
“徐…浩”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笑容,真真切切蔓延至眼底的笑容,很好看。
我忍不住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却扯痛了脸上的伤口,变成龇牙咧嘴的滑稽模样。
我看到那个少年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像个孩子一样的扑坐在我的床边,用手指着照片上自己的模样。
“这个这个,这个是我,我叫左溢。”
我跟着他的目光一起望过去,轻轻的用指尖弹弹的照片上那个英俊的少年。
“左…溢”
他配合的皱起鼻子装疼,笑弯的眼睛把眼中的泪水挤到眼角。
我看着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看着他的眼泪一点点的顺着帅气的面孔划过。
尽管很痛,我还是努力抬高了手臂,努力地探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
终于让我揉到了。
脑袋里突然闪现的这个念头让自己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短暂的喧闹之后整个屋子又回到了那片死寂。
我们又绕回了原点。
“他呢?”
我收回手,重新的抚上照片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刘俊麟。”
左溢的声音在抖,他按下我的手,狠狠的握着,
刚挂过吊针的手背被他的力道捏的从针孔里渗出了血,我却做不出任何反抗。
“刘俊麟。”
他提高了音量,再一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开始不自觉的浑身颤栗。
本能的我开始用力的甩开他的手,身体里像是有电流划过一般,我焦躁不安。
那种磨人的奇痒又开始发作,我拼命的抓着扯着,很痛,但疼痛提醒我必须作出思考,必须回忆。
闭上眼睛,努力的回忆。
刘俊麟。
刘俊麟。
就在嘴边的名字,陌生又熟悉。
他是谁?!
伤口再一次被我用蛮力扯破,殷红的血一滴滴滴在白的刺眼的床单上。
他们扑上来按住我,死死的按住我。
我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胳膊传来一阵刺痛,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与血液交汇,躁动消失了,我能感觉到力气也消失了。
再一次像个破碎的傀儡一般瘫软在床里。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
我记起来了。
我记得了。
我叫朱元冰。
刘俊麟是我的恋人。
而他,死了。
脑海里是出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离我不远处的地方被浓烟笼罩,烈火烧的铁板劈啪作响。
我努力的想要看清对面的人,却只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
我看到他向我比着胜利的手势,手指染满了血污。
我看不清的他的样子,可很奇怪,我却能感觉到他在笑,在笑,笑的我心里暖暖的。
临昏迷前,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个声音。
“代我活下去。”
我混沌的点点头,眼角有一丝冰凉的液体划过。
我叫朱元冰。
刘俊麟是我的恋人。
他,死了。
而我,要代他活下去。
☆、我的恋人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平静了很多,而且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左溢和徐浩一直守在我身边,他们看起来很憔悴,我醒来的时候他们也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我竟然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怜悯。
我是不是看错了。
我试图张口说话,却徒劳的发现声带的损伤已经严重到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刺痛不已。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徐浩安静地起身倒水,左溢也用很温柔的力道扶起我,待我舒服的坐正,一杯温热的水递到我面前。
他们的默契,是不是我和他也曾经有过?
我看着递过来的玻璃杯发呆,迟迟没有接下。
心里像是长了草般的疯狂怀念着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来的心有灵犀,即使记忆模糊,感觉还在。
我能清楚的记得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我能清楚的记得交握的手指从指尖传来的温度。
可我记不清他的样子,记不清他的声音。
徐浩很有耐心,一直举着杯子递在我面前,我回过神,用空出的左手接过杯子。
把杯角放到干涩的唇边,我轻抿着无味的白水,目光却停在了拿着杯子的手指上。
食指和中指竟然有长时间摩擦形成的老茧。
这些是怎么弄的来着?记不清了。
温热的水划过喉咙,吞咽带来的疼痛让我不由的皱起眉,默念着不能让他们担心,我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
突然意识到因为脸部受伤严重我被包裹的像个绕线娃娃般,根本没有人看得出我的表情。
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在这个对我来说陌生的世界我可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即使狭小,也不用强颜欢笑。
这种意识,让我像极了作茧自缚的蚕。
“他死了对不对?”
我终于找回了语言的能力,即使它听着那么的沙哑难听。
徐浩静静地望着我,没了下文。
那时候我头脑很清醒,自从伤后我从未如此清醒过,我感受得到,我当时的目光一定很清澈,也很坚定。
而我望进徐浩的眼睛,那漂亮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惊喜让我更加确定。
我像个渴求表扬的孩子,急急的补充。
“刘俊麟是我的恋人,我记起来了。”
闪亮的光在他的眼睛里一闪即逝,迅速黯淡下来,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我等着他的回答,久久的,他叹了一口气,重重的点头。
“对,刘俊麟死了。你的恋人死了。”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胸口还是莫名的传来了一阵钝痛。
很奇怪,那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胸口只是酸涩的让我想吸气。
可他后面的一句话却深深的刺进了我的心。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哭泣的样子,即使他们看不见。
咸涩的眼泪流过伤口的痛能忍受,可胸口那种被重击之后又狠狠揪起的痛却让我想大叫。
原来重点不是他是谁,而是他是我的恋人。
☆、停尸房
我终于说服了他们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从他们口中我了解到因为警方的事故责任调查,尸体暂时并没有被火化。
于是我开始哀求他们,哑着嗓子不停地哀求。
我看不懂他们眼中的苦涩和无力,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见自己恋人最后一面,为什么这么难。
还有,为什么要同情我?
因为被车体爆炸的热浪冲击,我的腿还是有些无力要靠徐浩搀扶着才能下床。
那间长廊尽头的屋子,厚重的银色门,那扇门后面,躺着我的爱人,是么?
我踉跄着推开扶着我的徐浩,一步一步扶着墙,艰难的一步一步。
就我一个人,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也许在旁人看来我此刻的姿势一定很难看,最后几步,我几乎放弃了身体的支撑,
失去了重心的身体倾斜着像那扇门扑去,如同盲目追寻光明的飞蛾。
我不确定,推开这扇门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会是如同那痴情的小虫般牺牲性命?
还是?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使被我用尽权利的拉开也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我一个人蹒跚走进,把徐浩隔在外面。
自始至终,模糊的记忆让我把所有人排除在外,除了他。
转过身,环视这间屋子。
很空,雪白的墙壁,厚实的落地玻璃把屋子隔离成两个不同的空间。
我站的这边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
从玻璃窗内侧接出来一段收音设备的线路,桌子上摆着一台休眠状态的电脑。
我径直的推开了桌子旁的那扇门,走进了屋子的另一个分割。
一推门,阴冷的气息就包围了我,这个空间的温度比起刚刚低了好几个梯度。
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平日里大清扫用的消毒水的味道。
屋子中的手术台被白布简单的盖着,隔了一层布我只能看到有人影的凸起。
但仅仅是这样我就不可抑止的浑身颤抖起来。
是他,是他没错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确定,也许这是属于恋人的心有灵犀?
这种时刻默契这种东西变得很讽刺,
我宁愿认定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也不敢面对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的事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着步子蹭到台子前的,刺目的灯光照的我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