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月的针锋相对实在让林惜南无奈又好笑。谈潇明里暗里那些义正词严煞有介事的批评和指摘,于她来讲,真的太幼稚,无聊到她连辩解都不屑,更不必说回击了。
为了在专业能力和水准这方面打击到她的自信和淡定,谈潇很少听她讲课,通常都是自己看教参翻字典。对于她的课堂游戏之类的活动,嗤之以鼻,均报以不屑的态度。有时候,上课也会发言,但是,内容都是质疑她的讲解的。很多时候,林惜南都不得不告诉她,这个问题,参考书上讲得不太清楚,或者,一本字典并不能囊括一个单词的所有用法。出于一名教师的责任心,末了,林惜南还会就问题类型推荐一些相关书籍,方便谈潇更好地无视她的课堂。
一般来讲,人最怕的莫过于被孤立和群起而攻。谈潇显然很理解并且很善于运用这一弱点。而让这个弱点最大限度地暴露出来得以发挥其攻击力的触发点,最常见的,莫过于挑拨与流言。这种方式,在学生时代——判断力不足又爱多管闲事,不留余地又不必、不懂负责任——顶顶有威力。女生,尤其是心怀怨愤的女生,似乎天生懂得这一手段。林惜南不止一次在洗手间里听到她在过去那一年里各种事迹的各种版本,对此,她只能摆摆手耸耸肩,自言自语,原来她也有八卦娱民的价值。
当然,情敌,尤其是女性之间——虽然林惜南实在很不想用这个词来概括她和谈潇的关系——少不得会诋毁嘲笑对方的长相气质穿着打扮,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优雅美丽。林惜南也逃不开这个规律。这一个月里听到的,比过去二十多年都多。比如说,成天一副温和笑脸,像是戴了面具,又假又作。比如说,又没前又没后,像是两块门板夹在一起。比如说,那条牛仔裤都发白了,得穿过多少年了啊,还什么牌子都不是。再比如说,连淡妆都不化一个,到底是不是女人,懂不懂基本礼貌?……于是乎,林惜南终于见识到女生的八卦能力,上一届补习班那些姑娘,可真是……不及格啊!
来来回回想了一番,林惜南意识到她应该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不是为了她自己的清净,而是,为了谈潇的平静。
思及此,眼前已有人站定。林惜南从成绩单上移开视线,来者,可不正是她要找的人么?
其实谈潇很漂亮,秀发如瀑,眉目如画,皓齿红唇,而且总是打扮得光鲜夺目,很有现代都市妙龄女郎的感觉,就连一向不该出现在美女脸上,诸如嫉妒、鄙视、嘲讽这一类的表情,呈现在她的面孔上也是不讨人嫌的。
林惜南看着她那双明眸,为那里面的愤恨而扼腕不已。
谈潇将一个信封重重地扔在她桌上,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大概,是受到刺激了。
林惜南瞟了眼信封上的字,就明白过来了。微微一笑,道:
“谢谢你替我拿过来。”
说罢,想起点什么,撕下张便签纸在手机和电脑上抄下两串数字递到她面前:
“想必这个地址你已经记下来了吧?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另外,我多嘴一句,贬低别人,并不能抬高自己。我很欣赏你的勇气、真心和执着,但是,该看到它们的人,并不是我呀。”
一刹那间,谈潇脸上闪过不可置信、惊讶、恼恨等诸多神情,最终,她还是接过便签,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林惜南松了口气,低头看见寄件人位置上遒劲挺拔的“萧文翰”三个字,感到头疼无比。
隔日林惜南便回了小河镇。因为正好教师节就在假期间,想起上次回家的时候,老林正在听人讲《史记》,咕哝着老年痴呆,以前看过的书都忘光了,就特意去寻了一套二十四史。结果回了家她这两天也不大清闲,慰问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来,被封闭掉的那些大学新鲜人们也都一早设置了定时邮件,她一上QQ,邮件提醒就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一封封点开来,除了感谢语和问候语,大多都还絮絮地讲了初入大学的所见所闻所感,那些似曾相识的糗事看得林惜南几乎笑出眼泪来。
叶小胖子变化很大,林惜南乍一看照片,几乎认不出来。原来白白嫩嫩胖胖的脸完全瘦了下去,整个晒成了古铜色。而且人一点不胖啦,那些脂肪都转化成肌肉,把贴身短袖的衣袖撑起两块令人遐想的小隆起。邮件里,叶小胖子笑称他去军校就是为了减肥来着。
陈静溪那封倒是吓了她一跳。里面赫然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拍的是她贴在英语系专用展示橱窗里的毕业论文,另一张,则是那本很久以前的色女郎杂志——有她照片那本。看完她的整个挖掘经历,林惜南不禁扼腕叹息:陈静溪怎么没去学新闻或者情报?中国的通讯事业又少了一枚大好青年啊!
如果你不想和一个人有接触,却偏偏怎么也躲不开,你会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对于萧文翰,林惜南只想说,阴魂不散。
她一时点顺手了,没注意发件人是谁就直接点开了,一眼看到萧文翰大大的笑脸几乎吓得心脏脱落。惊魂未定地回眼看了看,发件人一栏上,四个字清晰到刺眼:“借我一生”。然后,她想起他的签名里似乎写着:有人说,一个男人愿意给女人多少时间,就是他有多爱她;如果,我愿意给你一辈子的时间,你肯不肯相信我一次,把你一生的时光借给我,由我来还你一世的幸福?
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林惜南回头继续看下去,照片下紧跟着一句话:
林惜南,我打赌那封信到现在你都没看!
没错,那封信一直原封不动地躺在她包里呢。
再下面是一张寝室实拍,满室凌乱,林惜南几乎以为她闻到了臭袜子的气味。照片下写着:我们宿舍的正常状态,你看,那个最整洁的,唯一叠了被子的床位是我的。林惜南不自觉地找了一下,靠窗的那个,果然是唯一还算能看的。这小子!
再来是一张四人合照,这几个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比萧文翰还高出小半个头,矮的,只及他肩膀;胖的比过去的叶小胖子还宽出一小半,瘦的,就和竹竿差不离;黑的堪比日出前的天空,白的,也能和电视上的神仙姐姐较劲,四个充分体现了中国人长相多样性的大男生一股脑儿齐整整地站了一排,敬着标准的军礼,表情严肃得极具喜剧效果。林惜南忍俊不禁。目光下移,照片下写着:对着信里的描述猜猜看!
后面一张是一个女生的独照。披肩发,蓝边眼镜,海蓝色束腰连衣裙,亭亭地站在樱花树下,笑容里的和煦几乎透过屏幕渗透到她心里。林惜南想着他要干什么,继续往下看,气得要跳起来:
不看信的后果知道了吧?心里泛酸可不能怪我。还是再解释一遍好了,她是袁悦,高珵的女朋友,都上过门了。
再往下,又是一张女生独照。这个穿正规军装,戴军帽,昂首挺胸地站在军校的正门口,整个学校都成了她飒爽英姿的陪衬。后面同样跟着一句解说:她是宋奕茹,史曜的女朋友。
跳开一行,最后还有两句话:
马上就去部队了,只来得及给你发这些,回来再说。
惜南,信看不看随你,反正我总会写过去的。
鼠标滑动,回到邮件开头。
三个月不见,他似乎长壮实了些,晒黑了点。照片里,他穿着军装,敬一个搞怪的军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副没心没肺的快活样儿。其实,平心而论,林惜南觉得,这小子这个模样出去,活脱脱一制服诱惑,不知又骗去多少小姑娘的心思。
“这就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林惜南惊呼出来,感觉心脏要随着那声惊呼跳出去。
“爸,你怎么都不出声的!”又恼又急,一回头看见老林一脸偷窥成功的奸笑,羞得脸上要烧起来似的。一本正经的老林什么时候也八卦起来了?
老林行迹告破,干脆凑到屏幕跟前,仔细看了萧文翰那张照片近一分钟,不住点头:
“这小伙子不错,人模人样的,看着老实……”
林惜南无奈地看着老林兴味盎然的模样,自动忽略他后面那一长串评语。然后,忽然想起他的第一句,又是一声惊呼:
“爸,你怎么知道……”
老林终于看了自家女儿一眼,眼神颇为郁闷:
“难道你忘了喝醉那天说过什么了?”
看她后悔得话都说不出口的样子,老林好心情地笑了,摸摸她的头,眼神里闪烁着阴谋的光芒:
“人小鬼大,胡作非为,目无尊长,固执比牛……小惜啊,这要是长大了,倒是蛮适合你的……”
“等他长大了,你女儿黄花菜都凉了!”林惜南翻个大大的白眼过去,终于成功地噎住老林。
絮叨了一阵,老林又回头钻研那一箱历史书了。林惜南从手袋的夹层里拿出信来,看着信封上行云流水般的行书,有些怔忡。她想起高中那会儿所有文科班女生一致认为最有才情的男生,不是名号偏文艺的文科生,而是整天做着复杂运算,想着抽象概念,搞着奇 怪{炫;书;网}实验的理科生。且不说那些文采风流,单是一手好字也是吊儿郎当花言巧语的文科男比不了的。尤其是每学年结束换宿舍的时候,一众文科班女生拼死拼活地拖着编织袋到新地盘,嘴里傲然宣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同时心里无限憋屈地想着理科班的女生手指都不用动一下,班上男生早就送货到家,就差再打扫打扫啦。通常这之后,瘫倒在狼藉的新寝室的文科女们都会发誓:这辈子,非理科男不嫁!
想起过去,林惜南忍不住微笑,可一低头看见手中的信,又只想叹气。犹豫好 久:炫:书:网:,终于还是打开。
白色A4纸上,黑色钢笔墨迹溪流般潺湲而过,飘散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墨香。林惜南看着满篇龙飞凤舞的字,忽然丢不开手。
第十八章(下)
惜南:
现在是晚上11点,10点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