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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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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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精致的江东地图已然点亮大半,然这年春天一封直接送入吴郡将军府的书信暂阻了孙策军平定江东的燎原之势。
  信乃周瑜生父周异亲笔所书——“父病重,盼吾儿速来许都一见。”短短一行字,却令周瑜陷入了忧伤的深思。
  周异累世为官,叔父和兄长都做过朝中太尉。因此机缘,他少时被举为孝廉,辟为郡吏,后迁至洛阳令,曾与北方雄杰曹操共过事。现为大司农府里的司农丞,协助大司农掌管货币、钱粮等的调度,比一千石,食禄相当于一个郡守;这位自周瑜出生时就一直远仕在外的父亲大人,与亲子的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因汉室没落,董卓、吕布、曹操相继在挟持天子的同时也一并挟持了朝廷的文武百官,自洛阳到长安再至许昌,周异一路随朝廷颠沛流离莫说回家省亲就连家书也监控甚严,十余年来也未得一封,就连嫡子周瑜的冠礼也是其堂兄周晖代为承办。
  如今,竟有亲笔信毫无阻隔地遥寄到江东来,阴谋的味道欲盖弥彰、昭然若揭啊。
  
  周瑜将信递给一旁的孙策看了,继续托腮跪坐案前,眉头深锁、默然不语,孙策接过信倒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血浓于水,瑜儿就去见父上一面吧!”
  
  至于那些个阴谋阳谋,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都此时已是汉朝都城。率先举义兵讨伐董卓的原汉骁骑校尉、镇东将军曹操奉献帝衣带诏领军从山东赶往洛阳,打败劫持献帝的李榷、郭汜后,见原都城洛阳毁于战火,许都相对比较富庶,且靠近交通要地鲁阳,转运粮食方便,便将献帝迎到许都,盖宫殿庙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郭府库,恢复了朝纲秩序。彼时曹操推行屯田制,又令通商买卖,实施“唯才是举”,广致人才,一时间,许都成为中原最繁华的通都大邑,士人如林、商贾云集、习武讲学吟诗之风盛行,大有文景之时的盛世迹象。
  
  周瑜入得许昌城内,几番寻路问人,终于在城南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父亲周异的住处。
  
  那是个不大的略显萧瑟的小院,与一路行来的繁华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瑜道明身份来意后便由一老仆人引领着入了正门,径直到了一间书房样的小屋。屋里立着书架,靠窗处摆着书案,焚着香。虽不大,但十分雅静。一个五旬有余、面孔身材都很消瘦的老者正伏案看书,周瑜努力搜寻着幼时的记忆,却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骨瘦嶙峋的老叟与当年那个俊秀挺拔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老仆人上前禀道:“老爷,公子来了。”
  直叫了两声,年迈的周异方闻声抬头,似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周瑜,又惊又愣,细细打量着,呐呐半响,似有还无地叫了声:“瑜儿?”
  
  那声音苍老沙哑,听得周瑜一阵心酸,遂撩衣下拜,行人子之礼:“孩儿拜见父亲!”
  周异颤巍巍地站起,急慌慌地蹒跚过来扶,长满老人斑纹的枯瘦手臂想抓紧又怕弄疼麟儿般地伸过来,青筋暴出的干枯双手悬在周瑜脸庞,几番想摸又怕划疼了他,老者就那般佝偻着背定定地端详——
  
  周异最后一次见周瑜时,周瑜年方八岁,还是个扎着包包头垂着鬓边发、雌雄莫辩的漂亮小娃,如今已长得魁伟秀丽、清新俊逸,束紧的锦纹儒装上长发披散垂背,丝缎柔顺,熠熠流彩,浑身上下散发着翩翩丰采,象一株挺拔秀丽飘逸又健壮成熟的白扬。
  看着儿子出落得如此秀丽风流、神光迷离,周异喜不自胜,不由得老泪纵横。
  
  一番嘘寒问暖后,父子二人方对坐内堂。周瑜看着父亲白发斑驳,几番欲言又止,强自把那封书信的疑问压至心底,不想倒是周异先开了口:“瑜儿,为父并未有疾患,实是曹公逼迫,近来自觉来日不多,私下里亦想借此机会,见你一见,父亲,想你心切,吾儿,切勿见怪… …”
  
  果然如此。
  
  周瑜心下顿时了然,孙策平定江东震惊曹操,细打听下必然也知道了自己,曹操素来爱才如命,孙策自是招揽不来,可有生身父亲在朝为官的周瑜想是威逼利诱下总能得手,遂有此一信。
  
  虽已知晓自己是被父亲与曹操合谋骗来了许都,周瑜却不忍责怪思子心切的老父,甚至深以为此行也算是了却了前世至死都未见父亲最后一面的遗憾,想来孙策当日力荐自己前来必是饱受树欲静而风不停,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他不想让自己再尝。
  
  周异见儿子并无不快,只是埋首不语,思付良久终是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
  
  “瑜儿,你自小读汉书,食汉食,你来许都,事侍汉室,也未尝不可,曹公位及大汉丞相,又思贤如渴,虽把持朝政,但毕竟,比董卓吕布尊重良多,” 周异略显难堪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为父不识那吴侯,自不知他待你如何,此来也是想探寻你的意下。”
  
  周瑜听罢,眉头紧锁:曹操固有雄才大略、胆识出众一面,但为人颇多自相矛盾之处:既智又诈,既自负,又多疑,既傲又卑,既善待天下人才,又对与已不合的人才置之死地;既体恤百姓,又嗜杀。在徐州与陶谦结怨,竟杀数十万人。既不惧强权、不乏忠勇侠气,又以“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对待他人。
  
  沉吟片刻,终是起身向周异款款下拜,仰头相视,潇洒坦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公瑾与伯符已把臂誓约,君子一诺千金,一身不可事二主!望父上见谅。”
  
  周异被那深邃眼眸里的认真震慑到,只暗叹儿子终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惨然一笑,惭愧道:“如此,倒是为父,多事了。”
  
  周瑜复又道:“谢父亲谅解。父亲年岁已大,不宜再过操劳,可愿随孩儿回江东,颐养天年?”
  周异听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和喜悦,却转瞬即逝,叹一口气,只道:“吾儿既心意已决,自去一番作为,不必挂念为父。”
  
  话音刚落,只见周异身后的屏风处骤然出现一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容清瞿的男子,此人正是曹公谋士、朝庭尚书程昱。
  程昱轻吐一句:“拿下。”脚步、兵刃便纷乱声起,大门、窗户竟同时有几十个人兜截过来,四处人影幢幢,皆是一身黑衣,鬼魅一般,周瑜只道方才进院、精力只在父亲身上未曾留意伏兵,懊恼自己大意,因顾念父亲安危,周瑜并未多做挣扎,任由程昱反绑了他双手,黑布蒙眼被人推上了去曹操府上的马车。
  




☆、第十六章、各为其主,惺惺难相惜

  路途并不长,待下得马车,被人引领着隐约走过几条回廊便入了内室,这时耳边传来几声压抑低沉的咳嗽,似乎随行的军士行了礼便自行退出,门扉轻声掩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毫无预警地匝起,待得片刻方停下,继而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身后反绑的双手碰触到冰凉的物事,反应半天才想出那是手,只是人手怎能凉成这样?身后那人摸摸索索解了牛筋绳,然后蒙眼的黑布也悄然落下,周瑜静待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方游目四顾——
  冰簟银床、锦帐游香暖,翠帏罗幕、芭蕉上窗纱,不远处的窗前横着一方软榻,方才那人已走回去随意自如地坐了,看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左右,脸色却呈细致纯净的玉白色,只双颊显露出不正常的潮红,似有不足之症,他淡淡笑着对周瑜招手,举手投足间带着矜持风雅,指指近旁的坐塌示意客人坐下,周瑜疑惑地照做了。
  
  但见对方取过手边笔墨,下笔竟是风流不羁的行草:
  “如瑾似瑜,秀润天成。”
  
  男子将竹简反转过来、方便客人看,左手边的精致茶盏里淡淡的茶香飘了过来,细细品味,竟像是皇家贡茶的三清白眉,高贵典雅的厢房里暗香浮动,漫卷珠帘的轩窗外疏影横眉,周瑜忽然心中灵光甫现——想来能在丞相府里被宠信若此,这世上只得唯一,遂仿效男子拿起搁置在砚台上的纯血狼毫,在那竹简上续写道:
  “不及郭奉孝,豪杰冠群英。”
  
  周瑜看到对方脸上已等同默认的讶异笑魇,着实被事态诡异的发展吓了一跳,刚才本是试探性地猜想,毕竟在上一世里他并没有见过这个神秘的“鬼才”,却不想被自己猜中——这男子正是“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运筹如范蠡,决策似陈平”的曹操帐下第一谋士——郭嘉。
  
  前世里,这个“鬼才”曾在曹操官渡之战时犹豫是否留兵许都以防江东孙策偷袭时进言:
  “策不足惧也,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
  也确是被他一语成偈。故而这一次周瑜远没有想到这个一直没有把江东放在眼里的军师祭酒竟会做出此等威逼利诱之事。
  
  暗暗思付方深深懊恼起来:怪只怪,这一世里平定江东做得太过迅猛和张扬,孙策又一改前世里的滥杀暴戾,所到之处民心仰颂、欢声遍野,利益出让的诱惑下江东世族亦诚心投靠,这才惊动了远在北方的这尊大佛,引起了他的足够警惕,动起了趁其羽翼未丰,尽早泯灭隐患的心思。
  
  郭嘉看到那规整方正的小楷,喜从心起,冁然笑将开来,摇铃唤来侍女,为客人看茶,示意将屋里的宫灯多点了几盏,复又在那竹简上写道:
  “嘉伤寒过重,以致失语,以笔墨代言,公瑾可开怀畅谈,不必拘谨。”
  周瑜微微侧首看着渐渐融进暮色里的漆柱雕檐,不忍打破这难得的静谧,只用笔回道:
  “如此,便好。”
  
  郭嘉也不勉强,转而清谈其他。
  几番言语下来,周瑜已渐渐明了,郭嘉这是怕自己命不久矣,在尽心竭力地为曹操网罗天下英才,而郭嘉也越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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