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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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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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屏气凝神的沉默后,兵丁们互相推搡指点,小声商议,却无一人站出队列。
  这时,队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到:“我不走!!我家就在襄阳,家中就一个老娘!曹军狠辣,是会屠城的,不打退他们,大家都没有活头!”
  
  那掷地有声的话音沉沉落下,刚刚还窃窃私语的队伍,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刺骨的寒风刮过,另一个尖锐声音响起:“我也不走!!荆州不存,民将焉附?我等死战到底!”
  
  “我等死战到底!!”七嘴八舌的零散口号迭声重复着,慢慢地整齐划一,成了一句响亮的誓言——成千上万的将士一起呼喊,那一瞬,地动山摇!
  那回声仿佛有了带了让人欲罢不能的臣服魔力,直叫三军将领们纷纷摘下头盔夹在身侧,齐刷刷跪倒在地,“死战到底”四字从心而起,响竭云霄。
  
  一时间群情激愤,众志成城,那点将台上犹如高山雪莲般的少年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抽出腰间佩剑割破手指,将血一滴一滴洒在将台之下:
  
  “苍天为鉴,今陆伯言在此同诸位歃血为盟——生死与共,荣辱相从。不破曹军,誓不还吴!!”
  
  昔日曲阿城头周公瑾一曲团扇瑶琴歌为江东军募来了一名良将,而今荆州襄阳陆伯言故技重施,用一条子虚乌有的杜撰军律赢得了全军的凝聚之力、将士的臣服之心。
  
  立誓之后,再无多言。陆逊中军升帐,终于正式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东吴的将领们早早地都候在议事厅里,方才那番说进众将士心坎里的誓师之言让他们觉得将台上站着的非是只知发号施令、纸上谈兵的上司统领,而是与他们处在相同立场,同他们背负相似情仇的连袍战友。
  
  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脱下绣衣华服,离开锦衣玉食的建邺府邸,穿上厚重的铠甲,紧握手中的武器——他是如此真实坦诚,同他们一样畏惧死亡,却也跟他们一道做好了埋骨沙场的准备,自此,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陆逊遵时走到主位上,铺开了城防图。他敛神垂眸、娓娓道出了自己上任以来、一直坚守不战的道理:
  
  “这些年来,曹军败吕布、战官渡,侧重训练步兵、骑兵,两军对垒对阵是为优,攻坚战却为劣。而我东吴近年着重训练弓手,荆襄之士无不百步穿杨,伯言仔细算过,自第一场战以来,每一场攻城战,敌军损兵人数都远胜我们,且死在弓箭下的人比死在滚石下的人多得多。攻坚战,我东吴占便宜。” 
  
  东吴将领面面相觑,赞叹陆逊心细如发的同时懊恼先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陆逊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
  
  “若是粮草接济无虞,伯言倒是想就此耗下去——耗光他们的粮草和士气,还有这些年曹魏拥汉帝、收张绣、定关中、灭吕布,挖空汉室、处心积虑积攒起来的家底……”
  
  打开另一张羊皮长江沿岸部署图,陆逊伸出手指,在图上大江一线缓缓摩挲:
  
  “但如今……我东吴荆襄、合肥两线作战,纵是有长江水运便利调配粮草,然拖延过久仍是不利大局。”
  
  他猛然抬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
  
  “烦请诸位将军,陪在下,来场速战速决的‘包饺子’吧。”
  




☆、第三十九章、世事流水,朝梦回天涯

  
  翌日,紧闭了数月的襄阳城关突然门户大开,大片黑压压的人马涌出,领头少年一身儒将打扮,端坐在马上,身后旌旗飘扬,一个大大的“陆”字。
  
  陆逊领江东兵两万,直冲曹军营地,厮杀一日后并不回城只向东撤退,驻扎在荆山东麓,与襄阳呈犄角之势,恰把曹军大营夹在其中。
  
  司马懿收到探报,歪头想想,眯眼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里有种嘲弄的味道,
  “年不是都过完了吗?还要‘包饺子’?”
  
  也罢,将计就计吧。
  他唤来副将夏侯惇,令其领四万兵马前去围困荆山乱石岗,以捉陆逊为要务,死活不限。
  
  待夏侯将军领兵走后,司马懿率领剩下骑兵以棉布裹了马蹄,趁着夜色向后方新野悄无声息的行进,只留下了一座灯火通明的空营以待来者。
  乌云再次掩来,遮没了月色,司马懿在凄厉的夜枭锐鸣中回首顾盼,眼角泄露了一丝狠辣的意味——
  用四万将士的性命,换取那大小狐狸的一时轻心,这代价,还真是要命的肉疼啊……
  
  荆山东麓乱石叠生,树木稀少,陆逊带兵撤退至岗上,在深夜里簌簌亮起火把,一瞬间烽火连天,漫山遍野,将夜幕都辉映成了红色,连绣着“陆”字的旌旗都变成了血红,想起自家先生说过孤军奋战是孙家军特有的坏习惯,不许他轻易尝试,陆逊倚着嶙峋巨石指挥若定,看着眼前战况深以为然:置之死地绝境的味道确实不好受—— 
  
  四万铁骑牢牢地围住了荆山孤岗,水泄不通,岗下曹军不断上冲,又一次次被弓弩手逼退,山岗碎石遍布,不适宜马匹奔腾,更何况石缝里满是埋设的绊马索。 
  
  一个时辰过去,岗下人马尸体成山,越发嗜血凶狠,岗上人马以死相搏,毫不松懈。 
  
  天微微亮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激昂鼓声,伴随着震动大地的几万兵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荆州军倾城出动,来了场“螳螂扑产黄雀在后”,或者更通俗的讲——包饺子。
  
  夏侯惇在领受军令时就已经想过,一旦大军围住乱石岗,可能会遭遇反包围,他欲开口置疑,抬头的瞬间却发现军师位置上物是人非,那个提笔挥毫、耐心为自己解惑的瘦弱身影已然无踪可寻,本与多愁善感无缘的威猛虎将在那一瞬间被“斯人已逝”的悲哀深深淹没,他恍然记起最后一次见面那双枯瘦的手已无力握笔,却还是固执地要自己立誓效忠世子,那时,他含泪应了。
  
  既是应了他,便绝不反顾。
  
  四面八方涌来了白麾银铠的军马,迎着初升的朝阳炫目耀眼,这一刻,夏侯惇心中的不甘和恨意是浓烈的,不仅仅是对敌手的阴险,而更多地来自同袍的背弃。他取出背上长弓,拉开了弦,冰凉而锐利的银白箭头精准地指向岗上那个面若止水、姿容若雪的少年。 
  
  陆逊淡定地观察两军对阵,他需要带着岗上的江东军冲下去,杀过敌军的围墙,与大部队汇合。
  远远的,他看见了左边冲杀最勇猛的那一支队伍,领头将领一身银色甲胄,挥起战戟,全身浴血撞入兵马之中,如一只冲进羊群的猛兽用锋利的爪牙撕咬着敌军的咽喉。是吕蒙!
  
  吕蒙在杀戮中不停地抬头,看一眼上岗上那个少年,满目紧张焦虑——他知道他在等接应,所以他要杀过去,纵是一条血路,也要让他顺利冲刺而下,回到安全之地。
  
  对陆逊,吕蒙是心怀愧疚的。那一次“兴师问罪”,最先出言相伤的是自己,而对方只是不想他沉湎无望旧情,徒增心伤而已。可惜,他想明白的时候,那人已决然出城迎敌,竟赌气般的不带副将,置自己于森然绝境。 
  
  到如今,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还没有说。
  
  陆逊已经选定了俯冲的位置,正是左边,吕蒙所在之处,他带着岗上所有江东军,开始往下冲。本是一介书生的他虽不至于沦落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度,但实战经验确实不足,几名亲卫护着他,拼死抵挡,刀戈的翁鸣声响彻耳边,陆逊连续砍翻两人后,小臂便传来抽筋的阵阵疼痛,举起的长戟却停顿了一下,凝滞在空中。混战中他瞥到了那抹飞一般逼来的银白。 
  
  直朝自己胸前而来,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以为必死无疑,他来不及害怕,就见眼前刀光一闪,羽箭折断,箭头坠地。
  手臂被人紧紧抓住,继而整个人上飘,被一股蛮力横拉起来,却稳稳地落入一个安全可靠的怀抱,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耳边传来吕蒙沙哑的低吼:
  “孤军深入!只身犯险!你就不能学点好??”
  
  同样的千钧一发,同样的暗箭难防,只是,这次,蒙赶上了。
  吕蒙抑制住自己身体本能后怕的战栗,将自己胸前护心镜摘下戴到陆逊残破的背甲上,扳过他身子紧紧按在胸口,让他双臂环着自己的腰,吩咐道:
  “抱紧!!”
  
  遂一夹马腹,□战马风驰电掣般冲下山岗,重围中吕蒙不愧虎威之名,长戟画出半弧,左右搏杀——削铁如泥,锐不可挡。
  
  曹魏大军被截成三段,开始各自突围——趁混乱杀入敌军的长枪手放倒马匹,骏马随着骑手一齐倒下,又绊倒了后面的骑手,曹魏骑兵陷入混乱,呈溃败之态。
  
  混战到晌午,日头高照,眼前是喊杀震天、鲜血淋漓的悲壮战场,夏侯惇仰首长啸,就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孤狼一般凄厉,独眼男子瞠目欲裂,面容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浑身染血,焘海而来。
  
  然而大势已去、败局难挽——
  两军阵前再不会有人神机妙算助他脱困,
  中军帐中再不会有人运筹帷幄等他凯旋……
  
  夏侯惇忽而抬起头,仰视着阴沉而静默的苍穹——这戎马一世,原来就这么过去了,当年那意气风发的青涩少年亲自迎师,虚心求教,当年那一腔热血的少年将军鞍前马后、快意驰骋,他轻轻地开口:“军师……”
  
  世事不过随流水,今朝梦回天涯地。
  义士不惜断头寂,忠臣从来愤死节
  
  仔细回忆着那人七弦琴的音色,慷慨激昂中偏听得易水萧萧,茫然嗟怨里又饱含希冀不绝,他不由得喉头发紧,终是苦笑了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横刃于颈,三尺血溅,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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