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叫错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入耳的问语轻柔舒缓,男孩仰头去看,如水月光□着轻甲的白衣少年轻抚自己额发,笑得温温暖暖,自己便像受到蛊惑般开口回道:
“我叫… …吕蒙。”
“呐… …阿蒙,我烧了你的落脚之处,便赔给你一个家可好?”
“喔… …好。”
一段简单的对话从此将吕蒙的人生划成了鲜明的两段,那时笑牵着男孩小手将他带离强盗窝的少年并不曾想到,多年以后,男孩弱冠取字时仍固执地要叫“子明”,只因他永远记得初遇都督时的子夜——月正明… …
☆、第六章、慕枫古榕,青衫尽湿透
霍山一役,二百孙家军一夜之间以“零伤亡”扫平了九江、舒城一带的心头之患,缴获战马、财物、兵器、降虏甚多,舒城白县令收到那数量可观的降虏时尚不知云里雾里,待闻得了来龙去脉,大喜过望,带上礼物亲赴周府言谢。
素听闻周府少当家乃世家子弟,出名的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所以期望着能会会美周郎的白大人在周府门前言明来意身份、正欣然让下人呈上礼物时,管家大伯却领来了一身短打、束袖封腰、气势凌厉的少年,只见他颇有不耐地瞥了自己几眼遂一脚踢开门前珠宝细软,怒目道:
“这些通通不要!你速速着人把县衙里补血退热的上好药材送来!”
“哈?”白县令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仍保持着俯身见礼的样子瞠目结舌。
双方正僵持着,忽听得几声压抑的轻咳,一道温润低哑的声音传来:
“义兄,不要胡闹… …快请白大人堂内坐。”
白县令起身循声望去,刚刚目及一抹白色纤细身影,就觉得眼前一花,那先前凶巴巴的少年已风驰般奔过去,炸毛跳脚地吼:“还烧着,谁让你出来的?!究竟是谁胡闹?”
说着一把抱起那白衣少年大步走进房去,不忘回头声色厉荏地撂下一句
“送客!”
周府大门前一阵春风过,白县令反应不及,伫立风中只想老泪纵横,一旁的管家大伯忧郁地望着白县令,纠结着到底是请进来还是赶出去,双方继续僵持着。。 …
孙策抱着人几个大步走进了厢房,用足尖挑开了周瑜卧室虚掩着的门,快步进去将怀里人放在榻上,没好气地欺身过去,解开他的衣服,——果然,左肩上白色的绷带缝隙中渗出了丝丝刺目的红色。
刚才还炸毛跳脚、吼来吼去的人突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把人放平,脸色不善下手却温柔小心,解开绷带便露出了一道细长狰狞的伤口,尚未深到骨头,看在孙策眼里却觉得触目惊心,淡红的嫩肉沁着血层层翻勾上来,好像在白净的皮肤上绽开了花,孙策抑制着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开始打理再度裂开的伤口,两人无语良久,久到周瑜觉得自己都快睡过去了,却听到了孙策与平时不同的声音,低沉、缓慢,一字一句都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似的缥缈而不真实:
“你昨天说,这是什么提前斩了敌手、得了良将的代价… …那——我告诉你,就算,真有什么劳什子的代价,那也是先砸在我身上,我比你高好不好?”
周瑜听得哭笑不得,“你当是冰雹呢?”
“别插嘴!!”小霸王气势凛然一拍床榻,继续絮絮叨叨:“受伤就要好好养,胡思乱想个什么?再说,架也不是那么打的啊?打不起躲得起没听过啊?你引到我这边来看我不一枪拍死他!!最过分的是,还装得若无其事捡什么小盗贼… …”
周瑜看他说得一脸哀怨,不忍打断,只默默忍着肩上伤痛,闭目养神随他唠叨去… …
春阳西斜暮色渐满,后院里四处都亮起了灯火,远远地映在窗台朱户,看不清外头的景象。周瑜晚间在孙策紧密的监视下喝了粥吃了药,在安神焚香中昏昏睡着。卧房里头怕扰了他睡眠,没有点大灯,只两三烛光幽幽地闪烁,孙策怕他夜间再起热,仍端坐床榻屏退了吓人犹自寸步不离地守着,一遍一遍的替他的宝贝义弟盖紧被子,不时伸手贴住额头试热,隔一个时辰便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放在怀里,轻轻托着后脑小口小口地喂水,一双清亮的眸子渐渐布了血丝也目不转晴地看着,孙策太过凝神专注,并未察觉到厢房的斑驳窗影下立着一个人影——
吴太夫人眉头紧锁地看着自家长子忙前忙后,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终是消无声息地走了。
————————————
舒城风景正好,北方嘶马狼烟却漫天延地,关东各州组成的联盟军与董卓吕布亲率的凉州军交战正酣,互有胜负。在讨伐董卓的关东群雄中,孙坚军是唯一一支数次与董卓军队进行正面交锋且取得大胜的军队,在曹操兵败汴水、袁绍迟疑不进、酸枣联军瓦解、天下人驻足观望之际,他的孤军奋战使得藐视天下的董卓如芒在背,终在无计可施下令焚烧洛阳,强逼献帝迁都长安,仓皇西窜。
战事似以关东军小胜暂告一段落,孙坚所帅的先锋军却因缺粮错失了乘胜追击的绝好时机,此时的天下之势诚如周瑜当日所言,已经由联合讨贼,转成各为所利;除了孙坚在不断与董卓作战外,其余的关东群雄早已将此事置之脑后,各怀鬼胎,故意按兵不动,为了扩大势力地盘,纷纷兼并割据。作为正副盟主的袁绍、袁术虽为兄弟,互相也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当袁绍改派自己亲卫为豫州刺史,率兵袭取曾作为孙坚豫州刺史治所的阳城时,孙坚仍在追杀董卓未归的路上,得此消息,独坐帅营主军帐的孙坚感慨万千,只叹一声“果真诚如瑜儿当日所言啊!”
彼时正是初平元年的深秋,孙坚刚刚修复完被董卓挖掘的汉室陵墓,引兵回程驻扎在鲁阳城外,三千精骑的营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林间空地,月白色镶黑边的旌旗在营帐上方飒飒飞舞,似墨染天空中层峦叠嶂的云层,月上柳梢,巡逻营、了望营各司其职,军容煞是肃整。
主帅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孙坚独坐案前,左手边一块方圆四寸规规整整的玉质饰玺,上纽交五龙,侧翻在案,底部竟赫然八个虫鸟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孙坚睥睨了几眼那玉玺,右手不由得握紧了一封打开了的书信:
“舍弃玉玺、速回江东、刘表奸诈、小心伏兵。”
十六个清新隽永的小楷跃然丝绢之上,字如其人,孙坚仿佛又见到了那个一脸谦和有礼的温润少年,那日里他只身前来为自己送行,苦劝无效的委屈不甘布满双眸,“文台将军此去珍重”的忧伤话语犹在耳边,那时的自己不明所以,现在,却是全然了解了。
只是,传国玉玺要拱手让于一帮背信弃义之徒,实是心不甘!!而奸诈小人,却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小瑜儿,我孙坚,终是,要让你,失望了,只愿我儿,能好好待你。
是夜,孙坚招来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名忠义良将,定下了若自己身遭不测要全力辅佐少将军的誓约,并私令程普好生保管传国玉玺定要亲手交予孙策之手。程普郑重指天立誓一一应了,正欲退下,却见自家主公拿出了素来珍爱的松纹古锭刀,一脸恋恋不舍地交予自己,缓声道:“这把刀,就留给周家小瑜了,他日相见,你再代我向他,道声歉吧。”
次日,孙坚便踏上了征讨荆州、攻打刘表的不归之程。
————————————————
又是一年烟柳初萌,任北方烽烟四起、遍野哀鸿,巢湖之滨的舒城仍是琼花豆蔻,岁月静好。这一日,骄阳初红,周府后花院内,一袭轻慢纱衣的周家少主正带着孙家最小的妹妹尚香和某人的诸位弟弟在古榕下捉迷藏,孙尚香已满三岁,倒是异于别家女孩地走路比说话早,这厢里跑跑跳跳好不利索,却咿咿呀呀吐字不清,捉不到周瑜只追在后面奶声奶气叫着“红警嘚嘚”(公瑾哥哥),直叫得周瑜满头黑线,毫无悬念地想起了千百年后风靡大江南北某款单机游戏。
老榕树下大家正玩得高兴,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忽然噼里啪啦地传过来,只见得管家老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少主啊,孙家大公子抓了二公子骑马出门啦,说是要去遛他——喔,不,遛马( ⊙ o ⊙)啊!”
周瑜听罢,无奈地将尚香交与侍女,唤来书房里正规规矩矩认真习字识数的吕蒙,让他看着一群扎着包包头的孩子玩耍,揉揉眉心,吩咐管家道:“把翩跹牵来。”
返青的草场一派春意盎然,到处弥漫着新鲜的青草香。周瑜轻夹马腹,让“翩跹”小跑着一路寻找“惊帆”的身影,忽见得前方一匹墨蓝宝马昂首长鸣,青鬃墨尾凛然风中,恰如龙驹一般,马上的俊逸少年抓紧马鬃,两腿扣在马肚上,吆喝一声,“惊帆”立时鬃尾腾乍,飓风一般掀翻四蹄向前方目标物冲将过去,不经意的撇了一眼“目标物”,周瑜顿时一身冷汗,距离“惊帆”不足百步的“目标物”正是吓得浑身僵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孙家碧眼二公子——孙权。
“惊帆”飞速的直冲过去,孙权大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家哥哥驭着大蓝马骁勇地向他撞来,僵在那里动惮不得。只见孙策用力一侧马身,一脚勾住马蹬,整个人从马上倒挂下来,垂下来的发丝低得要扫到草尖了,探手像薅小羊羔一样拦腰把孙权从地上快速的虏起来,放上马背,道一声“抓紧了”便猛夹马腹,“惊帆”放开了速度,在原野上肆意奔跑。
正自得意间,忽见得身侧一道白光闪过,怀中一空,孙权已被那马上少年提拉过去——稳稳放在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