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但不追究,还要好好宠着,直教天下汉人看着这“民间格格”,高颂皇恩浩荡!
皇后千秋,诸嫔妃、福晋、命妇依品级觐见。
交泰殿灯火惶惶,贵妇们一一朝列,丝毫不敢怠慢。皇后依旧是端庄雍容,仪态肃整,丝毫不曾缺了礼数。
可千秋宴上,一向自持的皇后却忍不住唤来了容嬷嬷,颇有些咬牙切齿:“内务府是怎么安排的席位?”
容嬷嬷一瞅。贵妇们的倒还好说,阿哥们的也还不差,可格格们……
还珠格格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兰馨公主旁边、四格格前头。
容嬷嬷一打听,原来是因为还珠格格无品无级,偏又得了圣宠,内务府没法子,只好将那格格挑了出来,单独安排席位;两里两下这么一凑,就凑到了皇后养女固伦和忻公主旁边。这会子内务府急得跟什么似的,偏又改不了,正想着向皇后请罪呢。
此时非但是皇后,纯贵妃也恼了。
还珠格格仗了圣宠在宫里横着走,咱躲着也就是了;可这千秋国宴上,四格格竟被安排在了那还珠格格后头,可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近来纯贵妃身子大好,儿子们又争气,心气儿也被挑起来了。不过她终究是忍了二十余年的人,一时间也未有大动作。
还有一位按捺不住的,便是愉妃。
五阿哥与还珠格格走得实在太近了,非但频频向上书房的师傅们请假,连乾隆派给他的差事也是三推四阻。此时乾隆宠着还好说,倘有一日……
愉妃觉得,她有必要为自己物色一位儿媳,让乖儿子出宫开府了。
小燕子自幼混迹于民间,何时经历过这等场面?
皇后一身朝服端坐于前,贵妇们上了品级大妆恭谨朝拜。轮到小燕子时,她总算还记得几分令妃教过的规矩,乖乖行礼。可这礼给她一行,有其形而无其韵;虽与其他格格只有了三分偏差,却显得极其粗鄙滑稽。
况且这满屋子的高贵出挑,那是小燕子三生三世也学不来的。
小燕子很难受。
无论目光偏向哪里,见到的都是若有若无的嘲笑鄙夷。虽未表现在明面上,可自幼在富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小燕子又如何看不出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就像戏台子上抛抛水袖的宫娥,永远及不上正正经经的皇家宫妃。
旁人是云,她便是那泥;旁人是明月,她便是那水中逐月的小丑。
那种浑身扎满了刺却又偏生叫喊不出的憋屈之感牢牢缚住了她。分明一点也没错,分明所有都是对的,她却觉得难受,比打她三十板子还难受。一顿板子劈里啪啦便打过去了,上过药后便安然无恙;可这似有似无的精神折磨,却真真要教她疯掉。
恐怕也只有紫薇这等大家闺秀,方能应对自如罢?小燕子不无嫉妒地想。
兰馨公主安静地合箸进食,四格格优雅地饮下羹汤。小燕子努力回忆着她最痛恨的规矩,回忆着容嬷嬷当日说过的话。分明是痛恨到了极点的东西,此时却要靠着它来救命。小燕子发现自己又学会了一个成语——如坐针毡。
筷子不能交叉……筷子筷子!
含着东西不能说话,不能不能!
喝汤不能发出声音,不能……那她就不喝!
“诸位格格理当沉静安稳、娴习诗书,方不失我皇家风范。”皇后言道。
此时五格格、六格格殇,七格格不过四岁,九格格不过一岁,那话分明是说与兰馨、四格格与小燕子听的。
兰馨、四格格停箸咽食,唇上不沾丝毫异物,连水渍也不见半点。二人嘴角微翘,敛眸垂首,声音柔和而响亮:“谨遵皇额娘教诲!”
小燕子慌了。
皇后好不容易逮住了时机,冷冷望着那位还珠格格。众命妇在前,她不能斥责、不能打骂,连追问也要谨慎。
倘若只有皇后一人,小燕子倒还不怕;可上百命贵妇人仪态谦恭、端庄优雅,小燕子便开始着慌、开始自惭形秽。她也曾说过要学成语,要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可她却要从哪里学来那份尊贵优雅、从容不迫?
口里不能含着东西!……容嬷嬷凶狠的声音犹在耳畔。
小燕子拼命咽下了了口中食物,也不管喉中疼痛,噎得她直要骂娘;她只知道一旦自己在大场面上丢了脸,没有任何后台的她必定会成为乾隆的出气筒。她还是很识时务、很爱惜自己脑袋的。
她学着兰馨、四格格向皇后咧嘴一笑,上下两排牙齿白森森地对人,分明是乡村妇人才有的没见识与粗鄙。若有若无的嗤笑声传入耳际,皇后也开始后悔起自己的问话来。
“小、小燕子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瞧瞧这叫什么话!
哪有格格将自己闺名时时挂在口边的?哪有格格在大庭广众之下口称“皇后”的?
众贵妇俱抱了看戏的心思。倘是寥寥数人,皇后指不定还要打压下这事;可众目睽睽之下么……呵,皇后千秋,可真真是热闹得紧。
第26章 还珠伊始,辰宿列张 五
青容将一场好戏从头瞧到了尾,隐隐有些心惊。这、这是还珠的世界么?还珠世界不该是崩坏无比、人人宠着那格格的么?可现今除了身前的五阿哥稍显焦急之色,旁人哪里还……
只怕从一开始就不对了!
二阿哥健在,三阿哥丝毫不显病态,四阿哥频频往江南跑,六阿哥尚未足岁便做了健锐营的掌印总统大臣、征战西北,自己这位“七阿哥”也还好好地活着……虽说这是个架空的世界,可也不至于变化如此之大!
青容望见了四格格眼中对小燕子的恼恨。
四格格自小燕子出声开始,便一直心里不快。她是皇族中唯一一位即将出阁的格格,最担心的便是名声崩坏、他日婆家不喜。可小燕子的言行举止,桩桩件件俱败坏了皇家格格的名声!却教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难怪皇阿玛要将她安置在淑芳斋!若果真去了西四所,正经格格们还要不要活了?
对那还珠格格孤身寻父,四格格本是有些怜惜、有些钦佩的。可这些日子小燕子的鄙陋无知、拒不受礼、恃宠而骄,早将四格格心底那点同情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恼怒。
偏在此时,一位蒙古王公的嫡福晋快言快语:“在蒙古呆得久了,竟不知京里出了这等人物。看那还珠格格,可比大草原上的女儿们还要爽利几分呢!”
大草原上养出的女儿豪爽泼辣、不拘小节,有些甚至胜了男儿三分。
只可惜,这里是北京,不是蒙古。
四格格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这不是说皇家格格不知礼仪、没有教养么?
亏得和敬公主陪额驸回了蒙古,否则非得将那小燕子生生拆了骨不可!
皇后故作听不懂,笑容有些扭曲:“是么?……呵,倒、也、是、呢。”
小燕子缩了缩脑袋。趋利避害几乎成了她与生俱来的本能。这一次,她隐约觉得不妙。
“可不是么?”永琪乐得有人为小燕子解围,笑道:“这‘民间格格’,可真真是与众不同得紧。便是草原上的女儿,怕也不及她豪爽大方、天真无邪。”
愉妃面色倏变:儿子这是鬼迷心窍了不成?
这、这、这叫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青容瞥身边的五阿哥一眼,不着痕迹地朝永璇那头靠过去。
五哥,你确定你的心理年龄已满十九岁?……
纯贵妃笑吟吟地接口:“说来也是。‘民间格格’自有民间格格的豪爽大方、天真无邪;四格格自来拘谨的很,怕是三辈子也做不到呢。五阿哥可真真是‘慧眼识珠’,教我等好生‘叹服’。”
三言两语撇开四格格,又令五阿哥的‘慧眼’在众人心底扎了根;纯贵妃啊纯贵妃,你算不算为母则强?
先前开口的蒙古亲王福晋面色微微一怔,目光在四格格、小燕子与五阿哥三人身上转了几转,不由恍然:原来竟不是纯正的皇家血脉,几乎要看扁了所有的皇家格格!好险好险……这五阿哥如此欣赏这混珠的鱼目,岂是个成大气候的?
怡王妃璨然一笑,眼波流转:“纯贵妃可是过谦了,四格格自来娴雅文静、饱读诗书,实当得我满州格格典范;娘娘得此千金之珍,当是大大的幸事啊!”
“是极是极。”和王妃亦笑得开怀,“四丫头来日前途无量,怕是和婉亦不能及的呀!……”
怎得连二位王妃也参了一脚?
诸位贵妇心里暗自嘀咕,将三、五、六三位阿哥好生掂量了一回,决定今夜在自家夫婿枕头旁吹吹风。果王妃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也根本听不出这里头的猫腻,自家御使爹爹也从来不与她说这些,更别提那荒唐胡闹的果亲王……果王妃咬一咬牙,挤出三分笑来:“四格格素来是个招人喜欢的,却不知那家小子能得了福缘?”
三家王妃有意无意地一捧,再加上小燕子一比,四格格就此入了云端。
但见四格格微微垂首,略显赧意;却又分明挺直了脊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傅恒夫人喜上眉梢:果然是个体面可心的皇家格格!
永琪向小燕子微微一笑,示以安抚。
顶着福康安壳儿的十四爷安安稳稳坐在皇子末座,目光中不掩失望鄙夷。
这便是弘历的阿哥?怕是当年圣祖爷最最差劲的阿哥都比他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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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胤誐放肆地趴在书桌上晃着两只小脚,胤禩好脾气地在一旁细细研墨,胤禟专注地盯着账本,笑得像只小狐狸:“八哥,这李侍尧可不简单呢。”
胤禩淡淡地“嗯”了一声,应道:“若是简单,又怎能入了九爷的眼?”
胤禟将账本翻过一页,口中嘟囔:“入不入爷的眼,不还是您说了算么……”
“……其实……”胤禟抬头望着胤禩,异常认真地开口:“爷真想掏空了整个江南,丢给老四一个空壳子。”
“糊涂!”胤禩恨铁不成钢地敲敲胤禟的脑袋,“你道是昔年皇父在位呢!……且不说这天下几要尽毁;纵然是个朗朗乾坤,你要掏也得往北边掏!掏空了爷的老本,谁养着你?”
胤禟颇有些不服气:“天下几要尽毁?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