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都得揉碎了细细分析一番,将利害关系分析透彻了,方才下定论。这是熙朝中人的一贯作风。胤禛是满打满算地为皇帝考虑,而胤礽则是诚心给乾隆填堵。两人这么一凑,倒凑一块儿去了。
乾隆皱眉。他更喜欢令妃或嘉妃。
胤禛恨铁不成钢:制衡制衡,制衡懂不懂!朕与皇父先前是如何教导你的?切莫让一家坐大!而今富察氏有个傅恒已经够了,偏生那一族还是军功起家!朕将富察氏封为你的嫡福晋,是为了让你掌妻族势力,别动不动就荣宠乱加!
何况实至今日,你不宠着乌拉那拉一族,难道要宠愉妃一脉的珂里叶特氏不成?那朕宁可你新娶个姓西林觉罗的继后!
“……孝贤、慧贤故去也有些日子了。哀家想着,是不是让皇帝把你们的份位再提一提。”太后心底算盘打得叮当响。
后妃们面色微变,大多却是欣喜。令妃在太后面前向来是伏低做小的,这次也不例外。皇后权力虽大,却树大招风。自己没个儿子傍身,却是不好上位。再看那几个生了儿子的嫔妃,那个不比自己强些?她终究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嘉妃垂下眼帘。异族血统的她注定了不可能登临后位。即便乾隆自来喜欢她这种柔顺乖巧的女子。
皇贵妃面色依旧是淡淡的。可身为后宫之中份位最高的妃子,她却不得不开口应道:“旁的倒还罢了。只着国母之位,却是不宜空着的。”
众妃哗然。瞧瞧这说的叫什么话!
个性耿直、忠言逆耳,果然是个好拿捏的。太后暗喜。
就这个脾气,不招人嫌才怪!先前在慧贤皇贵妃身前伺候时是怎生光景来着……令妃仔细回忆了一番,慧贤深得圣宠,却每每将皇后推到前台挡着,自己非但博了个好名声,也逃开了后宫嫔妃的不少算计。若非孝贤大度,皇后只怕早就被乾隆给废了……若是皇贵妃么……哼……
罢了,且推你上位,忍你几年。待本宫生下儿子,迟早要废后!……哦不不不,是个性耿直、忠言逆耳的皇后娘娘为皇帝所厌弃。而本皇贵妃温柔淑慎、深得圣心,代摄六宫事。
令妃思量停当,颇有技巧地赞了皇贵妃几句。太后倒是对令妃另眼相看了几分:虽说是个狐媚子,好歹还是个知晓自个儿身份的。也是,倘若一个包衣奴才登了后位,爱新觉罗家还不被人笑掉了大牙!顺治爷那不合常理的皇帝,有一个也就够了。
养心殿西暖阁内,乾隆见两个儿子难得的异口同声,心头有些不满:也太不会揣测圣意了!想当年康熙、雍正在位时,那两位的儿子们那一个不是体贴万分。怎的到了自己这里,竟成了这般模样?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可听闻太后也举荐皇贵妃为后时,乾隆的心动摇了几分。
罢了罢了,不过一个后位,给了便是。不过怕是要委屈自己的一些小美人了。不如这样罢,除了皇后,后宫诸妃谁也不动。自己儿子也不算少了,还是到上书房好好考校考校,争取这几年立个太子出来。
孝贤皇后去世三年之后,皇贵妃终于晋皇后位,执宝册凤印,主摄六宫。乌拉那拉氏渐渐抬起了头,大有与富察氏比肩之势。可富察氏终究是倚仗着军功起家,有才之辈不在少数,加之圣宠益隆,一时间依旧风头无两。
一个是不参杂任何水分的妻族,一个是出了三位皇后的乌拉那拉氏,乾隆爷只觉得头疼。为了表现自己多疼富察氏多一些,他决定要做些什么。
而向来不参杂任何水分、军工独大、能人众多而又中正严明的富察一族,声名大起。在乌拉那拉一族的映衬之下,富察氏显的低调而璀璨。政治敏感度极高的雍正爷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富察氏动动筋骨。他可不想大清再出一个索额图。
可机会究竟在哪儿呢?
恰好富察氏有个有个叫岳礼的旁支刚刚救了驾。乾隆对自己的小命向来是万分体惜的,便不管不顾地要给岳礼封赏。注意,是“封”“赏”。朝臣俱认为封个三等将军已经是顶了天,可弘历那个再度脑抽的小子居然要封人家为王!
好嘛好嘛,嫌国库里银子太多了不是?俸银、禄米,哪个经得你胡撒!……咦?不对!
胤禛头一次没有反驳乾隆的脑抽言论。胤礽乐得看弘历的笑话,自也没有反对。所以即便礼部与宗人府声嘶力竭地大吼,也丝毫撼动不了乾隆的念头。异姓王?笑话!蒙古还有个异姓的双亲王呢,他乾隆爱封谁就封谁,皇父不在,谁能管他?
于是富察岳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封了王。
乾隆爷难得碰上了这么一件顺心的事,连带看人也分外顺眼了许多。可谁料想这事儿太子爷没恼、四爷没恼,与四爷心息相通的十三爷没恼,八爷却恼了。八爷近来看乾隆愈发不顺眼起来。再加上弘旺时不时还要被他斥责一顿,八爷很暴躁。
而胤祥那一声清清脆脆的“四哥”,成了引爆八爷脾气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且不论胤禛胤祥如何心息相通,也不论乾隆小日子过得如何滋润,胤禩只觉得自己心底深处一股气被轻而易举地挑起,隐约间还有几分兴奋。那是寂寞太久的高手终于碰上对手的兴奋。
胤禩只冷冷地望了胤禛一眼,面上笑意如春风:“四爷莫非越活越回去了?平白养了这么个只会败家的玩意儿!或者说,雍正爷要敛的银子,只是九阿哥那独一份?”
胤禛面色森然:“这辈子还要争?爷奉陪。”
“嗤。”胤禩冷笑,“永珹有一半朝鲜血统。我纵是再不济,也断不能污了爱新觉罗家的血!四爷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可不是忘了嘉妃名下尚有个嫡出的七阿哥?”
“七阿哥可不会甘心做个傀儡。”胤祥插话。那小子不简单。
“至少不会将兄弟们圈的圈、杀的杀。”胤禩森然言道,“老四,爷虽不至于败了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可要扶嫡子上位、让新皇圈两个兄弟,也还算轻而易举。阿其那、塞思黑之辱,爷可还记着呢。这辈子你也不过是个皇阿哥,咱们又扯平了一次。”
“所以你想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胤禛冷笑,“莫不是被关久了,或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迟钝了不成?富察氏可是好相与的?你倒真以为,爷容得下那所谓的硕王?老八,富察氏、乌拉那拉氏、西林觉罗氏、纽钴禄氏、博尔济吉特氏、伊尔根觉罗氏、甚至爷的嫡福晋章佳氏,你且好好想想罢。”
胤禩心思何等通透,瞬息之间便明白了缘由所在。最近是被乾隆和弘旺给搅糊涂了,也没个对手,心思竟不如从前一般活络。他慢慢理顺了这一切,笑容竟有一丝轻松:“还好,雍正爷总归没糊涂到容忍无功异姓王的地步。纵然你留有后着,可这和硕亲王的万两年俸和五千石禄米,你却又如何填补?”
胤禩一下子戳中了胤禛的痛处。胤禛要借助硕王往富察家里掺水,还要不动声色地废了这个没有丝毫实权的闲散王爷,这并不困难;可难就难在一立一废之间,国库又要虚耗多少!自己既然被乾隆指了章佳氏做福晋,那便几乎注定了此生与帝位无缘;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阿哥,还真是放不开手脚……
巧的是,年关过后,某位姓马名朝柱的人颁布了一份“统掌山河,普安社稷,即受天命,福禄永昌”的诏书,打了反清复明的大旗;乾隆为了让“硕王”有名有实,也为了让救命恩人在军功大盛的富察家抬头,便让他总揽了此事。
其结果必然以失败告终。四月初四,安徽英山顺利地多了一股义军。乾隆盛怒之下换了傅恒主办,却又偏偏听闻了浙江温台的一件大事:贫民抢米。
天威屡犯,怎生了得!
胤禛毕竟摸透了乾隆的性子,在他盛怒的同时命手下的户部官员上了个条陈:国库空虚,不能再往浙江拨银子。皇上您老人家要么想个法子筹钱,要么,就别用。
与此同时,大理寺、大鸿胪寺、御使台痛斥硕王的折子也递了上去。乾隆迁怒,降硕王为郡王,领贝勒俸。虽仍是不着调的封号与荣宠,可比起先前的和硕亲王,却要好得太多。
而胤禛先前安排下的暗棋也开始了近一步动作。其实也没啥,不过日日挑唆硕王福晋与侧福晋争宠,将小格格偷偷换成小世子罢了。待日后乾隆将救驾之恩抛之脑后,自可借由此节,一举废了硕王。
有硕王这么朵奇葩在,富察一族声名大跌。果然大家族都不是纯好的。瞧瞧那富察氏,不也出了岳礼这么个胡闹的么?如此一来,依附于富察氏的文人走了大半、权臣去了三分,生生坏了这一家独大的局面。
第7章 端阳日
事实证明,诸位爷的本事一点也没拉下。
八爷时不时会给四爷找些不自在,四爷会不动声色地架空乾隆的权,十三爷则每每与四爷心意相通、里应外合,看的八爷直怀念九爷十爷,甚至那个活到了现在的大将军王。恰好明日是端阳,八爷寻思着是不是得找恂郡王唠嗑唠嗑。
大约是因为即将分府,乾隆对他的限制也少了许多。八爷终于可以在五日之外的寻常日子里出宫。忆及前世读书的辛苦,八爷一阵唏嘘。
胤禛觉得心里发堵,荒废了政务拖着胤祥呆呆坐着。胤祥不傻,知道四哥还在为上辈子的事闹心。即便重活了一世,心底也仍是有些欣喜与不可置信。尤其是胤禛终于拿出他上辈子万字朱批的本色,埋怨胤祥丢下他一个人独自上路之后。
雍正八年的五月初四啊……怕是永生永世的折磨罢……
也难为了胤禛,顶着五月的烈日紧抓胤祥不放,生怕一个不查,那没心没肺的贤弟又要抛下自己一个人。胤祥被他抓得生疼,也只得一下一下地抚慰。上辈子由于腿疾,他早早抛下四哥去了,累的四哥匆匆设立了军机处,身边奴才还是些不尽心的……
“……四哥说得倒是,诚心挑了这个日子,可不就是给您添堵么。”胤祥苦笑。只怕每年端阳一至,自己那位皇上四哥又要没日没夜地批奏折了罢……
“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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