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普鲁士长久拖住的法国军队终于摆脱窘境,大批法军开赴英国本土,英王乔治三世不得不从海外抽调一批兵力回救,战局再次胶着。
俄皇叶丽萨维塔故去之后,叶卡婕琳娜以摄政王的身份掌权。一切不过提前了半年,却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俄罗斯吞掉柏林之后稍加喘息,回头对东境线穷追猛打。贝加尔湖登时为硝烟所覆盖。
——这仅仅是开始。
胤祥自地图中抬起头来,颇有些愣怔地望着面前的怡亲王世子。
皇帝陛下为一振八旗颓风,索性将木兰围场上表现颇佳的一众亲贵子弟赶到了战场上。永琅先前被胤祥放到军中历练了些时日,定是万万避不开的。可胤祥没料到的是,胤禛点了永琅领队。
四哥算不算用人唯亲?
胤祥蹙眉。
“王爷——”永琅再次开口。
胤祥轻叹一声,郑重说道:“战场非同游猎,你等……”
“王爷!”永琅面上充斥着少年特有的热血与骄傲,“金戈铁马、浴血厮杀,方不枉我八旗儿郎!”
他们的骨子里有着嗜血与杀戮。
他们的骨子里有着对土地的执著与痴狂。
“既是如此——”
胤祥的手慢慢移向右边:“带着你的人往东走,从尼布楚深入西伯利亚;尽可能绕到他们后边去,切记生死由命,胜负在人!”
他抬起头来,望着性子与弘晓大相径庭的永琅,眼中满是鼓励。
永琅知晓胤祥有意让他们这批新兵远离战火中心,顺道打破胶着的战局,心下感激且钦佩,大声应了,转身离去。
他不会、也不可能重走父王的老路。
尼布楚还有大片商存争议的地段。
既然要清算总账,那便索性一并算了罢。
自从十六世纪开始,俄罗斯越过乌拉尔山脉(亚欧二洲洲界)大举东侵,竟是头一回碰上如此难缠的对手。
再过几日,和宁岭战火又起,哈萨克草原遭遇大批蒙古骑兵。俄罗斯虽在欧洲战场上大片蚕食领土,可东方却始终不如人意。
漠北风沙滚滚,硝烟经年不散。缓过劲儿来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摔打过后的八旗绿营也越来越能打。又兼蒙古此时已基本可以自给自足,俄国商人不得不损失大批卢布。
是战?是和?
没遇上波将金的叶卡婕琳娜相当苦恼。
这般大规模的出兵、刺探、使诈,再加上青容时不时在一旁撺掇几回,胤祥终于不得不对着最新版的世界地图,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大洋之外,尚有英、法、德、意……
最最要命的是,他们并非朝鲜、琉球、南掌等年年入贡、岁岁朝拜的藩属国,他们的实力或许比自己更为强大;短短两百年间,俄国越过乌拉尔山(亚欧洲界),疆域直抵海洋之滨,委实可怖。
奇怪的是,便在这当口儿,两国皇帝频频交换公文,相互试探议和之事,却迟迟不出结果。俄国口气是软了,兵力却是半点不肯减弱;更因新沙皇初登大宝,颇有几分炫耀武力的势头。战火几乎蔓延了整条边境线,随处可听闻砰砰枪响。
除非……
胤祥抬眼望着北方,眸光越过了皑皑冰原。
除非俄国与当日的大清一样,国力不继,只凭着一股气劲艰难维持东、西两头的战局。
叶卡婕琳娜要坐稳位子,必定得大力扶植亲信;别斯图热夫因着先前帮助叶卡婕琳娜、又因此事大受牵连,本身才干颇高,很得叶卡婕琳娜青睐,不多时便回到了内阁总理大臣的位子上。
永琅临时被胤祥唤了过来,主持第十六次谈判。
别斯图热夫与胤祥双双坐镇,细听着两边的唇枪舌战,笑而不语。
永琅是怡亲王的世子。
怡亲王管着理藩院。
理藩院负责涉外之事。
……
别斯图热夫打了个哈哈,请永琅赏光,参加晚宴。
“……父王的打算,我如何能够知晓?”永琅佯装醉酒,一字一句地背着胤祥教他的话。
“不忙不忙。来来来,年轻有为的世子阁下,咱们再干一杯,祝贺我们成为好朋友!”
“其实我听说啊,皇上交代宁亲王,一定要打通北海的路,最好切断西西伯利亚,赫赫……”永琅似有些神志不清。
别斯图热夫忙树起耳朵细听。
“你跟蒙古汉子一样豪爽!”永琅一巴掌拍在别斯图热夫的肩膀上,揽着他大笑,“好酒……不如买给我们几桶,怎样?”
“你们的亲王殿下早就停了市。”别斯图热夫耸耸肩。
“怕……什么?我听闻西方有什么‘新贵族’,便是靠着大批买卖、大批货物,登上权臣之位。啧啧,你一个总理大臣,不在西边指挥将军们,跑来这里做甚?……”
我指挥得动么?鲁缅采夫、苏沃洛夫、库图佐夫……每一个都是权力中心打转的人物!别斯图热夫腹诽。新贵族?他指的是英国的大资本家?……唔,其实除了军事,这是另一个政治机遇。
“要我说,那位……沙皇陛下的母亲,还不如自己当陛下呢……”
永琅背完长长一段话,理所当然地醉倒。
别斯图热夫如若醍醐灌顶:倘若叶卡婕琳娜成为沙皇,身为亲信兼功臣的自己……
恰在此时,叶卡婕琳娜传来一道命令:东方停战!
信中说道:国库空虚,军中已三月无饷。商贸日益凋敝,多有囤积垄断之现象。国政松弛,军机各部亦有欠款之举,海政疲惫,几近崩溃……'备注'
国库空虚……空虚……
倘若他能够为叶卡婕琳娜带来大批卢布,何愁大事不成!
而在此时,由经尼布楚深入西伯利亚、直逼乌拉尔山脉而去的那支清军,成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这场战争停止得相当诡异。
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熄火,《尼布楚条约》、《布连斯奇界约》、《恰克图条约》当中的争议地段尽归中方所有,连带先前夺走的土地也一并归还;双方协定永不开战;中俄双方互开十座城市通商……
最后一条是胤祥在青容的百般纠缠下同意的。履郡王向他下了军令状:虽说起初数年定会让俄方赚去大笔银两,但她定会将一切有利的技术尽数购入,来日定让他们赔得本儿都不剩!
胤祥难得大度了一回:略略亏些也无妨,尽快替本王弄来枪、炮、船、舰再做道理。
青容没法跟他解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唯有先应下,再做打算。
此约一出,俄人哗然。
叶卡婕琳娜二话不说,损失东方大片土地之后,一面加紧勘测、测绘整个西伯利亚,一面瓜分了波兰、白俄罗斯、拉脱维亚。最终,她凭借着奥尔洛夫篡位、波将金主持大局、别斯图热夫提供大笔军费,自立沙皇,坐稳了位子,开始新一轮西侵。
她本是德意志一个小公国的公主,对温暖欧洲的热情与野心远大于冰雪覆盖的北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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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皇的野心不小。”胤禛微觉不妥,“你如何便停战了?分明局势于我等有利,也能借此机会历练历练八旗子弟。”
胤祥自然知晓胤禛久为旗务操心,遂将事情丝丝缕缕与他剥透了:叶卡婕琳娜有野心不假,将来未必不会撕毁协议、再侵东方;我等新得军械,一来尚未训练纯熟,二来不能大批铸造;再者,八旗绿营纵使稍好了些,真打起来仍旧欠些火候……
胤禛听出来了,笑问:“合着你是打算歇息几年,再打一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一年有余,也断不能长久消耗国库。”胤祥言道,“倘若果真要打,必须速战速决。”
“何况此时知己不知彼,胜负不过五五之数;待过得几年,将他们尽数摸透了,收拾起来也容易些。”胤祥又道。
胤禛添上一句:“何况你又听说,‘普鲁士’人操练枪法,往往战无不胜?”
胤祥笑笑,不答。
此事不急,需慢慢来。
临回京前,拎着算盘的履郡王匆匆拉住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十三爷,外交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胤禛慢慢捻着佛珠,望着面前的一叠奏折出神。
这事暂且搁在一旁不提,渐渐退却的大水也让他暂且松了口气。九月诸堤合龙,除河南之外一切安好。
天下安,他便安。
摔打八旗子弟之事早已分派给了胤礽、永璧,胤祥总算得了空儿喘口气。
太后好不容易逮到了小儿子,一道完婚的懿旨便降了下来。
胤祥大愕。
他琢磨了半日,仍是毫无头绪,下意识地去了养心殿。没成想皇帝陛下头一遭让他吃了闭门羹:着宁亲王回府待婚。
四哥这是……气着了不成?
胤祥头一回吃不准胤禛的心思,偏生又见不到人,平日里的冷静自持顷刻间便去了八分。又兼河南上奏:大水入城,淹没人口三千余众。胤禛在朝堂上面色便不大好,御笔手书的“河工”二字很是扎心。
胤祥领着百官跪下请罪,抬头望向胤禛时,分明瞧见他神色略有些迷茫,手上紧紧握着一串檀木念珠。
胤祥心底狠狠一抽。
他很想驳了自个儿的脸面,直接去告诉傅将军,宁亲王不娶。
可皇帝偏偏又压了一道“待婚”的圣谕。他这一驳,可连带四哥的天子威严也给驳了个干净。
胤禛转过身去,漠然开口:“着吴达善……”
究竟……究竟应当怎样才好?
胤祥重重地叩首称是,藉由那股疼痛让自己清醒些。
胤禛下意识地抬手要扶,又硬生生收了回去:“……平身!”
他很想喝问胤祥,不过是完个婚,你别扭个什么劲儿!
亲王无妻、无嗣,当是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