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 《如意歌赐怡亲王》
胤祥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眸子亮晶晶的:“交杯结缡,百年以赴。”
胤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忽觉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他站起身来,走到胤祥身畔,快速地交绕了他的胳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末了,胤禛迅速收了手,没事人似的坐回去,含笑望着胤祥。
胤祥慢慢地举杯至唇边,一滴滴吮去了那琼浆佳酿。
酒尽,杯还。
胤祥握住了胤禛的手,一点一点地绞缠了十指。
日月为媒,江山为妁,四海为誓,天下为凭。
煌煌紫禁,棠棣连枝。
无论怡王妃抑或宁王妃,无论那拉皇后抑或章佳皇后,莺歌燕语只作绿水人家绕,浩瀚苍穹、茫茫碧野,比肩携手、相扶相惜,心息相通处尽余昭昭朗朗,不弃不疑。
胤禛、胤祥相视一笑,双双松开了手。
“春宵苦短,王爷知惜啊——”胤禛起身离去,声音远远传来,“承乾宫甚暖……”
胤祥噙笑跪下,朗声说道:“臣弟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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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幔帐只若红雾氤氲,宁王妃盈盈福身,斜眼瞥了劈啪的花烛。
新婚之夜,红烛不熄。
凤床凤帐摇曳了流苏,幽幽夜影掩不去明月皎皎。
敬事房录:上幸承乾宫。
东曦既驾,日月交晖。
和硕宁亲王携百官三跪九叩,全足大礼。
胤禛眼底隐隐带了笑意:“众卿平身——”
白首一心,兄弟怡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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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棋语河山造 。。。
胤禛镇定地接过宁王妃手中的茶,略抿了一口。
胤礽本是硬被拖来的,此时也不好驳了弟媳妇的面子,遂也饮了茶。
宁王妃一路敬下,原本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最后一盏茶搁在托盘上时,胤禛立时便出了声:“宁王随朕去东暖阁。”
连同胤礽在内,诸阿哥都为宁王爷、王妃默哀了片刻:皇上您还真把宁亲王当全人使啊,夙夜在公、宵衣旰食也不是这么用的!
雪积了薄薄一层,东暖阁里地龙燃的正旺。胤禛命人布了茶水点心,又传了棋盘棋子,硬要与胤祥对弈一局。
横竖此间无事,胤祥便也应了。
胤禛拈了棋子,慢慢与胤祥论些庶务,说着说着便提到了江南。
前些日子,闽浙总督杨廷璋(需避永璋讳,本章起此人为杨廷章)奏:水师战舰紧要,全在舵工得人……
“此人提出的选拔舵工之法,倒有些裨益,你以为如何?”胤禛问道。
“臣以为选拔之法得当。”胤祥稍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只‘水师战舰全在舵工’之语似欠妥当。臣听闻英吉利国有一‘风帆战舰’,威力非凡,或可取之一观,以期添我水师之威。”
胤禛似笑非笑地望了胤祥一眼,突然撇开了话题:“履郡王的差办得不差。”
胤祥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胤禛的话说开去:“此子确是不差。两国贸易已有盈余,且所得盈余尽数入了国库……”
他硬生生止了话头,微微有些惊愕。
胤禛续道:“他弄来的西洋玩意儿,倒是新奇得紧哪。这‘风帆战舰’的龙骨图,想来也是从他那儿得来的罢?……”
“……朕如何不知,先头不喜洋人洋教的怡王,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胤祥一个愣神,已被胤禛吃了三子去。
“当日履郡王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朕知晓他来历特殊,总不能是祸国殃民的山精鬼怪罢。”
胤祥定了定神,慢慢放下一子。
“你瞒朕瞒了一年,如何还不能说?”胤禛头一回向胤祥发了牢骚,“你我之间,难道还需回避些什么?”
“臣不知当如何开口。”胤祥老实答道。
若是四哥不问,他便打算一辈子瞒过去了;可四哥这般劈头盖脸地问下来……莫不是要教他撒谎么?
凭他二人数十载情谊,若要撒谎,决计瞒不过胤禛的眼。
倒不如咬死了不松口。
“且不说今日的‘风帆战舰’,纵使先前军中的枪、炮,西北流入的大批器械,哪一件不是经过了你二人的手?若非朕对你知根知底,还真得疑心你是否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胤禛下意识地说出“未卜先知”四字,隐隐觉得触到了苗头,续道:“总不能……是他?”
“英王、法王凭借水师扬帆海上,俄、奥、普诸国亦凭本事,几可算是一日千里;先头西北引入的诸般器械,大多是俄国裁汰之物……”胤祥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慢慢说着。
胤禛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臣……”
“爱新觉罗?胤祥!”胤禛隐隐觉得此事重大,当是非同小可,否则胤祥不会在他这般重话之下小心组织措辞,“将那话原原本本地说与朕听!……好,即便这些是你自行查出来的。可若无旁人指点,你如何会想到去查这些?!”
他略顿了顿,又道:“纵使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他又卜出了什么、知晓了什么,能让怡王这般瞒着朕?……顶多不过子孙不肖、朕身后背了滚滚骂名而已!”
胤禛觉得,除了这事,再无第二件大事能让胤祥这般待他。
胤祥低垂了眼睑,落了一枚棋子下去,稍稍将局面扳回一分:“皇上圣明。”
果真猜对了?
……不对!
胤禛狐疑地瞥了胤祥一眼。怡王殿下如此模糊地应了,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
他可不认为胤祥苦守了一年的秘密,会因为自己的一句斥责而和盘托出。
除非他要借着自己方才的话,遮掩一件更为惊天动地的事。
“莫不是……江山易主?”
朝代更迭之事无可避免,虽然每一朝、每一代、每位帝王都希望万世传承。
这已经是胤禛能想出的最坏结果了罢?
胤祥抬眼望着胤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分明有着震惊,更多的却是信任。
他攥紧了拳头,强压下心底的不愿:“那人来自后世。”
“来自后世”自等同于“未卜先知”。
胤禛叹了口气。
胤祥既能说出这番话来,必然是经过了证实的。
子孙不肖、滚滚骂名、江山易主……
“皇上已猜得八九不离十。”胤祥有意将那事打了个折扣,“故臣……”
他一甩马蹄袖,跪了下来:“臣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胤祥深深低着头,胤禛瞧不见他的神色,只以为自己尽数说中,忙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责备道:“你这是做甚?朕也未曾怪过你。”
胤禛确实只猜对了十之八九。
其间的剜心刺骨、惨不忍睹,胤禛丝毫未曾预料到。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这个意识。
想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胤祥心里忽然一松,顺着胤禛的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又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
局势登时逆转,黑子势弱三分。
“如此说来,你这般醉心新事物,也是存了更改历史的心思?”胤禛知晓结果后,反倒轻松了些,“履郡王赤子之心,可嘉可奖。”
胤祥有意岔了这个话题去:“臣想着,‘民康物阜’自当是最最紧要的一条,紧接着便是八旗、绿营复归往昔神勇;再有便是取得最最精锐的利器,好教我国永不落他人下风!”
胤禛颔首,道:“怡王此言甚善。”
有王如斯,夫复何求?
胤禛猜到所谓“结局”之时,本已被撩起了滔天怒火,恨不得一把掀了桌子撂了茶碗,效法前世洋洋洒洒地为自己辩驳一回。可胤祥那一跪如泠泠雪水兜头泼下,满腔委屈愤懑只剩下微微刺骨的寒。
胤祥百般遮掩,一人担起万世之责,为的又是那般?
若他再不能体谅胤祥的苦心,他如何配当怡亲王的雍正皇帝!
胤禛气过了恼过了,也慢慢清醒过来,冷静得不似往常:“调庄有恭去浙江。”
胤祥一怔。
“加阿桂为内大臣、高晋为御前大臣、车尔登扎布为喀尔喀副盟长。赐廉亲王‘天下为公’匾,准议朝政;调吴达善为云贵总督,命胡宝瑔补河南巡抚——”
胤禛一口气说完,执了一子放在棋盘上:“你瞧瞧,可还有疏漏的不曾?”
这几人俱是有功的。
前些日子胤禩、胤禟神通广大,为杨廷章手下的绿营兵新配了一批军械,走的是印度、云南的路子,想来这位九财神又与英吉利国做了一笔大买卖。
胤禛一拨调令下来,先是卡了云南的路,再安了浙江的眼睛;“天下为公”的匾额一旦赐下,可就生生给廉亲王敲了一回警钟。
四哥这是把火都撒在了江南?
“朕没别的意思。”胤禛细细琢磨着棋局,微微蹙了眉,“老八南下那日,朕便想明白了。朕是皇帝、他是亲王。阴谋是皇阿哥的勾当,朕要光明正大地与他玩阳谋!”
所以您一拨儿调令下去,即便八王爷恼恨得要吐血,也得强笑着叩谢圣恩?
胤祥自来心思通透,一点即明。
准议朝政……您这是借着八王爷的手,装备绿营水师哪……
“四哥这是在玩火!”胤祥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隐隐有些愤怒。一旦江南果真起了反心,后果不堪设想。
胤禛倒是镇定,顺手在棋盘上堵了胤祥的眼、歼了一条大龙:“怡王兵权在握,朕如何放心不得?”
我是不放心我自己!胤祥几欲狂吼出声。您这是将整个身家、整个天下的安危交付到了我手上!
圆明园亲卫、京畿八旗诸营、西北诸位将军……
“倘臣弟稍有疏忽,定当万死莫辞其咎!”胤祥紧紧扣了一枚棋子,啪地一声安放在棋盘上,“